“如果只有 100 個人說：我不想成為這個垃圾的一部分，我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就”
菲拉特夫(Pavel Filatjew) 參與對烏克蘭的侵略——他對這場戰爭感到非常震驚，以至於他寫了一本關於它的書。結果他受到長期監禁的威脅，不得不逃往國外。
菲拉特夫本來說他不打算撕毀他的俄羅斯護照，但當他於 8 月 28 日抵達巴黎並在機場的西歐土地上，抽了他的第一支煙時，他被憤怒所征服。對俄羅斯政府的憤怒，俄羅斯政府“不在乎”人的生命。對烏克蘭戰爭的憤怒，士兵和平民無緣無故地死去。還在吸煙室的菲拉特耶夫拿出手機開始錄製視訊，在剪輯的最後，他在鏡頭前撕碎了他的護照。
退伍軍人證證明菲拉特耶夫曾在俄羅斯軍隊中作戰。他的服役記錄他作為士兵的多次執行任務。他一邊用左手繼續拍攝，一邊用右手收集曾經記錄他生活的紙片。然後他走進一個隔間，把它們扔進馬桶沖掉。他的視訊最後一句話是：
“幹林涼，普丁”。
這位 34 歲士兵已經逃離自己的政府數週，他說他什麼也沒做，只是“說實話”，關於烏克蘭戰爭的真相，關於俄羅斯軍隊的狀況。
菲拉特夫是 2022 年 2 月 24 日入侵烏克蘭的軍隊一員——他在那裡看到的情況感到非常震驚，以至於他寫了一份報告，共有 141 頁，被稱為 《佐夫》，在俄語中的意思是“呼叫”，菲拉特夫想呼籲俄羅斯公眾理性，他希望告訴大家烏克蘭正在發生的事情。
摘自菲拉捷夫的報告《佐夫》
我們沒有道德權利攻擊另一個國家，也沒有道理攻擊我們最親近的人⋯⋯從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起，我就花了很多時間觀察軍隊的運作方式，我發現俄羅斯軍隊有問題不正常，正如全世界現在所看到的那樣。
直到兩個月前，菲拉特夫還是一名普通的俄羅斯士兵。他出生於俄羅斯西南部，18 歲入伍，後來他成為了一名傘兵，雖然他在 2010 年退役，但他在去年夏天重返軍隊。菲拉特夫想賺一些錢來彌補 Covid-19 造成的危機，然後是烏克蘭戰爭爆發。
《佐夫》節選，2022 年 2 月 23 日，烏克蘭襲擊的前一天
師長來了，宣布從明天開始，我們每天將獲得額外的 69 美元⋯⋯謠言開始散播，我們將襲擊赫爾松，我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我甚至沒有防彈背心。
菲拉特夫的部隊於 2022 年 2 月中旬進駐克里米亞，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被帶到烏克蘭邊境，也沒有人向他解釋。“在俄羅斯軍隊中，他們從早到晚都在告訴你：你按照吩咐去做，這樣就對了，”菲拉特夫在他抵達法國幾週後的 9 月初的一次談話中這樣描述它。“你沒有時間思考或提問，” 菲拉特夫說；所以他不沒問問題。
菲拉特夫來自一個軍人家庭：在他父親五十出頭死於癌症之前，兒子後來在同一個單位服役。小時候，菲拉特夫曾到軍營探望過父親，幾乎所有朋友的父親也都在軍中。菲拉特夫是軍隊的孩子，你可以說他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他在談話中每隔幾句話就詛咒一次，並反覆要求“直接問他”任何有關事情，就是不要客氣，他覺得自己與俄羅斯軍隊有密切關係，至少到 2022 年 2 月之前。
《佐夫》節選，2022 年 2 月 24 日，烏克蘭入侵日
凌晨 4:00 左右，我再次睜開眼睛，我聽到雷聲，大地在顫抖。我能聞到空氣中的火藥味⋯⋯有低語聲，“我們開始吧。” 我們一定有什麼計劃⋯⋯
這位年輕的士兵是 2 月 24 日開始的烏克蘭入侵的一部分——但他對此一無所知。在戰爭的最初幾個小時裡，菲拉特夫不知道他在為什麼而戰，或者在反對什麼。沒有人向他解釋他的單位為何要移防，不知道為了什麼目的。有一段時間，菲拉特夫確信俄羅斯軍隊只是為了抵禦外國軍隊。但是當他的部隊因為戰爭讓烏克蘭軍隊措手不及，而幾乎沒有遇到阻力時，他意識到：“我們入侵了烏克蘭。”
《佐夫》節選，2022 年 2 月 28 日
我不是那種對戰爭抱有幻想的人，無辜的平民在每一場戰爭中死去⋯⋯每個人都知道，但當你意識到這一點時，你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你放下一切離開，你就會成為懦夫和叛徒；但如果你繼續前進，你就會成為人們死亡和苦難的幫兇。
2 月底，俄羅斯媒體不再允許無限制地使用“戰爭”此一名詞，很快被完全禁止，俄羅斯的任務現在被玩世不恭地稱為“特種作戰”。菲拉捷夫對此毫無懷疑。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樣，他生活在“訊息真空”的前線。手機無法運作，沒有網絡。甚至不同的單位也不能相互交流。
很多事情似乎根本沒有按計劃進行。有一次俄羅斯卡車被困在田野裡，有一次整支隊伍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條狹窄的道路上，沒有人明白為什麼。後來，據菲利亞提耶夫說，事實證明他們錯過了轉彎，不知道如何在地形中轉彎。“這個軍隊不需要敵人，”菲拉捷夫說。»它實際上是在自我毀滅。« 缺乏食物、睡袋和通訊。士兵們感覺到他們被派去執行一項沒有人考慮過的任務，這使得這些人對有時接近車隊的烏克蘭人來說是危險的。
《佐夫》節選，2022 年 2 月 28 日
恐懼和腎上腺素激增的感覺永遠不會消失，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當然明白，我們是這裡的不速之客⋯⋯但沒有人願意向平民解釋“我們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裡”，我們他媽的不了解自己。爭論已經太遲了，你在前線，要嘛是你，要嘛是我。
在烏克蘭的許多地方，俄羅斯士兵正在對平民實施暴行。菲拉特耶夫沒有描述任何此類罪行，但他確實講述了俄羅斯軍隊曾經向一輛民用汽車開火併導致一名母親和她的孩子死亡的傳聞。
菲拉特夫的軍隊首先襲擊了切爾森，然後襲擊了西北部的一個小鎮祕可賴，他們在那裡失敗了。菲拉捷夫報告說，一些士兵現在太累了，他們在執勤時睡著了。其他人在希望離開戰場而射擊自己的手臂或大腿。沒有用：指揮官奉命不得因“輕傷”而疏散任何人。
《佐夫》節選，2022 年 3 月 7 日
每次砲擊開始時，我都會把頭埋在地下，腦海裡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上帝，如果我能活下來，我會盡一切努力阻止這一切！”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我希望對我們軍隊中的這種狗屎和混亂負責任的每個人都受到懲罰，我希望這場戰爭停止。
四月，當菲拉特夫躲進戰壕時，泥土進入了他的眼睛，第二天他的右眼瞼粘在一起，他有失明的危險。儘管有禁令，他的上級還是決定讓他去診所。他被送往克里米亞，在那裡他了解這場讓他幾乎失去一隻眼睛、成千上萬烏克蘭人喪生的戰爭，甚至不應該被稱為戰爭。俄羅斯領導層正在隱瞞損失的程度，菲拉特夫已經非常憤怒，他決定信守他對自己的承諾。至少他想嘗試阻止戰爭。5 月，他開始將自己在烏克蘭的經歷輸入手機。在 45 天裡，他將字母填進了他的屏幕鍵盤，最後有 141 頁，對戰爭和俄羅斯領導層的清算。
《佐夫》節選
當我得知禁止說“戰爭”這個名詞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戰爭，認真的嗎？那應該是什麼鬼？據稱旨在防止武裝部隊名譽掃地的法律，是針對武裝部隊本身的！
當這名士兵發表這樣的言論時，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讓俄羅斯軍隊蒙上陰影的言論將被處以最高 15 年的監禁。菲拉特夫說他意識到了風險，但他沒有妻子和孩子，所以他的行為不會危及任何人，描述他的經歷是他的道德義務。
無論如何，武裝部隊給他留下的選擇很少。菲拉特夫的眼睛痊癒後，他有一個選擇：要不是返回烏克蘭繼續戰鬥，不然檢察官辦公室會處理他。
菲拉特夫越來越生氣，他寫信給反對派部落格的網紅，要求他們發表他在烏克蘭的經歷——但他幾乎沒有收到任何回復。許多人顯然害怕公開反對“特別行動”，他最後決定自己發表自己的經歷。8 月初，菲拉特夫將他的手稿上傳到俄羅斯最大的社交網路VKontakte ，之後，他收拾行囊，動身前往莫斯科。
他的報告在網路上保留了幾個星期，然後被刪除，這名士兵說，這段時間他收到了無數訊息：軍方同事稱讚他“說真話”，抗議聲比菲拉特夫希望的要小，他實際上部分認為，如果俄羅斯人民發現烏克蘭真正發生的事情，他們會起來反對普丁，但無論如何，許多俄羅斯人對此表示懷疑。他們要不是漠不關心，就是不敢反抗他們的政府。
現在情況至少有所不同：自從普丁上周宣布動員以來，俄羅斯許多城市的人們走上街頭抗議，數百人被捕，現在被派去參戰的個人也會反叛。據說，一名俄羅斯人在梁贊市自焚以示抗議，一名預備役軍人在伊爾庫茨克地區開槍射擊了一個徵兵辦公室的負責人，使他受了重傷，其他應該戰鬥的男人正在離開這個國家，但很少有人像菲拉特夫那樣清楚地站出來反對戰爭。
《佐夫》節選
我遇到了很多反對戰爭的人，還有一些人說我們可能別無選擇⋯⋯現在是我們必須說實話的時候了，事實是俄羅斯和烏克蘭的大多數人不想我們互相殘殺。雖然大多數人保持沉默，但越來越多的人被捲入戰爭。
菲拉特夫的手稿發表後，他的生活就不一樣了，8 月，他每天更換睡覺的地方，把積蓄花在住宿和食物上。他一直希望因公開“抹黑”武裝部隊而被捕。8月底，支持他的人權組織 Gulagu 敦促他離開該國。否則他很快就會在監獄裡消失。
儘管如此，菲拉特夫最初拒絕離開俄羅斯。“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希望為我的國家更好，”他說。但後來，他意識到在監獄裡他將被迫撤回他對戰爭的控述。
“那一切都白費了。”
菲拉特夫先逃到突尼斯，然後逃到巴黎，他在那裡申請政治庇護。
菲拉特夫說他沒有任何內疚，他沒有選擇在烏克蘭的任務，現在他想向世界證明，並不是每個俄羅斯人都支持這個政府和戰爭。有時候，似乎菲拉特夫首先要拯救自己的國家，然後才是入侵它的鄰國。
這就是我想像中的生活嗎？當然不是，我在物質上失去了一切。
菲拉特夫本可以對烏克蘭的戰爭保持沉默，就像俄羅斯的大多數其他士兵和公民一樣。相反，他選擇站出來公開反對戰爭，他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現在他不得不獨自生活在一個他不會說的語言、而且從未去過的國家，他現在的家是法國西南部小鎮比亞里茨郊區的公寓；他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待多久。來自俄羅斯的朋友和親戚已經背棄他，大概是出於自衛。
他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菲拉特夫聳了聳肩。
他聽起來並不像個英雄，而是幻想破滅。他客廳的角落裡放著菲拉特夫唯一的東西：一個黑色的皮包，裡面有一條 T 恤和一條褲子，還有兩雙鞋，生命中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良心的決定
我仍然不後悔任何事情，他說。實質上我已經失去了一切。但我做了我的內心和良心告訴我的事情。我與自己和諧相處。
《佐夫》節選
我知道這種對待和平的姿態會讓我付出沉重的代價，但我不能讓我的良心沉默⋯⋯我不害怕烏克蘭戰爭，但我無法改變任何事情讓我很傷心，我害怕在我的國家發表這篇文章，表達我的觀點，因為在俄羅斯你再也不能說真話了⋯⋯我們國家的幸福未來變得越來越遙遠。
~不負責任翻譯 李忠憲
版權所有：明鏡週刊
原文出自李忠憲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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