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九日於通過留學考試後,離開戒嚴時期的台灣,開啟了四十年一覺東洋夢的序幕,由於初離國門、想到縈懐腦際的不解之謎即將揭曉,難掩興奮之情,由於長年以來在學校被灌輸的是、對日本的負面教育,然而,在家庭或父執輩們對日本充滿正面情懷及肯定氣氛的熏陶下,使我徘徊歧路而不得其解,眼見為憑、是為了一探究竟日本是怎麼樣的國家,飄洋過海、是為了掙脫白色恐佈的精神桎梏,因此,負笈東瀛、就學學風自由的京都大學,成為開啟我第二人生的首選之地。
然而,隔年 1979 年台灣發生一連串的大事件,從台美斷交到美麗島事件、林家血案等等天翻地覆的壞消息接踵而來,母國台灣一時風雨飄搖、人心惶惶,而浪跡天涯的海外遊子更是徬徨無著,但當時的日本媒體對台灣鮮有報導,島內事件更少著墨,來自台灣免費供應的海外版中央日報,及自費訂閱的海外版聯合報,非但不能幫我了解事實真相,反而治絲益棼,所以我又從香港訂閱七十年代雜誌及海外一些客觀中立的報章,總算多少填補了我對自己祖國盤根錯節、政治生態的無知及不足。
1988 年順利取得醫學博士學位,在京都大學 14 年繁忙的研究生涯及吃力的勤務醫臨床工作,使我無暇也無力,劍及履及的介入關懷台灣的具體行動。
1992 年離開京大,選擇在酷似故鄉日月潭的京都近郊琵琶湖畔,與小兒科醫的內人(台大醫科畢業)攜手開業。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候診室中懸掛著一幅 2 公尺長,從衛星透視的台灣影像地圖,昭告病人這家醫院的主人來自台灣,也隨時自我提醒、毋忘出生之地,當我對日本的《正反定位》宿題,找到了答案後,很快就水乳交融般、與日本社會混為一體。
2000 年京大前輩的李前總統,在缷任總統公職後,一心想重遊舊地、赴日訪問,由於當時台灣人如果想赴日、事先必需取得日方的簽證,方能成行,但,日本政府基於政治因素,百般阻擾、拒發簽證,身為在日台灣人不免義憤填膺,就以京大校友的名義發起《贊同李前總統訪問日本及毌校京大》的簽名運動,短短三個月內共有 1 萬 5 千多人包括 88 名京大教授響應連署,諾具爾醫學獎得主本庶佑教授、時任醫學部部長更是率先簽署,日本媒體及輿論譁然,因而,促成了李前總統卸任後首次訪日的臨門一腳。
2004 年 12 月 31 日在我的穿梭安排下,排除萬難於除夕日大雪紛飛中、促成李前總統親訪臥病在床、98 歲高齡的京大恩師,睽違一甲子的耋耄師生會,賺人眼淚,大年初二,又冒雪親臨日本大文豪司馬遼太郎的墳前上香弔祭,透過電視的實況轉播虜獲了萬萬千千的日本人心,這位滿身洋溢著武士道俠義精神的《台灣の李登輝》從此根深柢固的深植於日本人的心目中。
由於李前總統是台灣碩果僅存的國際級大人物,身分特殊,日本政府絲毫不敢懈怠,鞍前馬後都有日方國安人員滴水不漏的隨侍在側,但,台日沒有邦交,而李前總統又是民間人士,台、日官方於行前或事後都不便介入,所以,一介開業醫的我只好濫芋充數、充當雙方的溝通橋樑及現場動線的策劃者,過程往往迂迴曲折,而且飽嚐種種辛酸苦辣有如寒天飲冰、冷暖自知。
事隔 20 年,許多默默地為了促成李前總統的訪問日本及毌校京大,而殫精竭慮的無名英雄們,有的已經凋零、有的也垂垂老矣,我認為有必要將此迂迴曲折的過程公諸於世,一來讓國人明白、在無邦交國的外交工作是多麼艱困辛酸,所以,檯面下的《根回し》(私底下的溝通協商),往往是事情成敗的關鍵所在。
二來也讓國人了解《德不孤必有鄰》,旣使在那艱難的時刻,仍然有許多日本的官民人士,或明或暗、義無反顧的及時挺身而出、為了支持台灣而發出正義的怒吼。
本文作者王輝生於日本琵琶湖畔,日本醫療法人輝生醫院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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