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laudius
這座博物館,可能會讓某些人士跳腳,但卻是讓臺灣人重新認識與定位自己的好機會。
2017 年 9 月,行政院宣布「國立原住民族博物館」將落腳於澄清湖北側原反共救國團青年活動中心 14 公頃土地,但 7 年過去,迄今尚未動工。
直到本週一(5/6)傳出進展,行政院長陳建仁宣布已核定第一期新建經費 58.6 億元。
整個博物館規劃總經費達 70.49 億元,第一期工程為主展示館、珍藏館、祭儀廣場、文創產業以及觀光旅遊園區,建築總樓地板面積為 8238 坪。將與高雄市府共同辦理工程競圖及工程發包,預定 2032 年開幕營運。
陳院長致詞時提到兩句話很重要,首先是「這不只是台灣原住民族的博物館,也是世界南島民族的博物館」。其次他特別提到「回想參觀紐西蘭原博館」的經驗。
這兩句話和原博館的定位緊密相關,因為它可能會是台灣第三座「國家級歷史博物館」。
最近台北史博館改造案引起一些爭議,原本的技術性討論在《聯合》與《中時》聯手大動作圍剿後,更染上一層意識形態色彩。簡單說,批評者認為史博館引進新建材與設計不倫不類,破壞原本北方宮殿式建築的美感與細節,另外也沒有凸顯重要館藏如青銅器、字畫的長處,策展反而失去焦點。
這邊我們先不評價改造案,只講一點,位在台灣的「國立歷史博物館」,主力館藏是從「河南省博物館」搬來的「中原文物」,這件事本來就相當突兀。
這些是重要考古文物沒錯,但在展覽方式上,就好像美國國家歷史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American History)主力館藏是一批古希臘邁錫尼文化的陶器和青銅器,而忽略美國與社會、政治、文化等變遷,然後說這批希臘瓶瓶罐罐就是我們美國的核心文物要全力凸顯一樣。
也是因為「國立歷史博物館」的偏頗,在陳水扁政府時期,加強推動「台灣歷史博物館」計畫,在台南安南區建館,凸顯多民族長時間與臺灣自然環境互動的歷史。這座博物館,實質上呈現的才是以台灣為主體的歷史,可以說是實質上的國家級歷史博物館。
然而,台史博的策展和敘事雖然盡量顧及多民族觀點,但最大篇幅還是漢人視角,換句話說集中在 17 世紀以後的台灣史之上。
這以多數族群記憶,或是「略古詳今」的觀點出發未嘗不可,但相對的原本居住在台灣這塊土地的原住民重要性就被削弱。
如果以「歐亞大陸核心」觀點來看,台灣是邊陲;但若以南島觀點來看,台灣則很可能是講南島語系(Proto-Austronesian language)的南島民族起源地。
南島語系分佈範圍北起台灣,一路從菲律賓到整個東南亞,再擴至巴布亞新幾內亞及周邊的美拉尼西亞島群、北至密克羅尼西亞,東至玻里尼西亞諸島、西到非洲沿岸的馬達加斯加,南島語系使用者的足跡覆蓋了整個印太地區,是世界唯一一種分布在島嶼上的大語系。
語言學家白樂思(Robert Blust)的研究將南島語系分為十個分支,有九個都在台灣,剩下上千個島嶼幾乎都屬於同一支(馬來-玻里尼西亞群)。根據語言傳播的經驗法則,我們可以從語言的多樣性去推測語言傳播的順序,語言多樣性越大的地區歷史較久,語言多樣性較小的區域則更可能是較晚傳來的,這和演化與系統分類的原理相當類似。
根據現行較被接受的人類起源說,我們的祖先都來自東非,因此台灣的南島民族也是由外遷徙而來。然而歐亞大陸上,目前已經沒有南島語族分佈的蹤跡,確切的朔源只能上到台灣。或許約在 8000 年前,南島語族的祖先從歐亞大陸某處陸續來到台灣,接下來停留了幾千年,在台灣繁衍壯大,其中有部族於大約 3000~6000 年前,以台灣為根據地,從海路向各地遷徙。先抵達菲律賓,再揚帆划槳分佈到大洋各處。
甚至有學者認為,南島語族足跡最遠到達南美洲,也就是間接來講,台灣諸原住民的後裔,在哥倫布前 3~5 個世紀,可能就發現了新大陸。
也因此,當我們從南島語系文明的觀點出發,就可以看見一群擁有強大航海能力的民族,在埃及、兩河流域等古文明興起的時代,駕著小型帆船,探索了大半個從未有人跨足的地球,這一支海洋文明變化最豐富,起源最早之地就是台灣。
由此你應該可以了解台灣原住民文化會是了解「世界南島民族」的重中之重,也能重新開啟台灣文化中,被後來陸地殖民者掩蓋的海洋性格以及與世界的連結。
在南島語系海洋國家中,有一個國家積極檢視與反省外來殖民文化對在地南島文化的壓迫,並重新凸顯了南島文化在國家歷史中的重要性。這個國家就是紐西蘭。
陳院長提到的「紐西蘭原博館」,指的可能是「紐西蘭蒂帕帕國立博物館(Museum of New Zealand Te Papa Tongarewa)」,其中Te papa就是毛利語的「寶盒、蘊藏於此的寶物」之意。這座博物館的前身,是以白人殖民者歷史為主的「紐西蘭殖民博物館」,後來演變為「紐西蘭疆域博物館」。這時期對原住民文化的呈現只是以蒐藏奇珍標本的角度,以分類學或民族學的方式呈現。
在 1970 年代以後,紐西蘭的國家人口政策,由自詡為「南方的大不列顛」的「白紐政策」轉向尋找自身的國家認同,擴大移民多元性,同時毛利族群人口比例回升,並在國際民權運動風潮下也起而抗爭,爭取回復毛利人土地、語言、文化,也讓紐西蘭社會認識到毛利文化是紐西蘭重要一部分。
於是在 1980 年代,紐西蘭採納了「雙文化主義」,正式對毛利族群道歉賠償。紐西蘭的國家歷史與各類象徵,也逐漸把毛利文化納入「正典」,以這塊土地上的歷史作為紐西蘭正史,而不是把紐西蘭史當作不列顛移民開疆拓荒的故事呈現。
因而,1980~90 年代後,紐西蘭的博物館也揚棄白人中心思維,納入了毛利學者與在地社群觀點。1992 年《紐西蘭 Te Papa 博物館法》決議「國家博物館」 附加毛利語 Te Papa Tongarewa 命名,以多元與跨領域方式來訴說紐西蘭的故事。國立博物館以「靈力珍寶 (mana taonga)」的概念,強調展出文物和原生社群的緊密聯繫,強調展品並非博物館的館藏,而是要與毛利族共同管理和策展原住民的珍寶[註1]。
紐西蘭改變國族史角度,將原住民文化作為國家記憶與象徵的核心支柱之一,對外來政權採取批判反思的態度,重新建構了現有國家多民族並存的基礎,這點是很值得台灣省思的。
陳建仁院長主動提及紐西蘭的例子,也讓我們期待,國家會更重視原住民視角,由原住民的觀點來呈現展覽文物的角度。另外也顯示,這片土地近萬年來早有人居住,並非自古「某國所有」,這片土地上多民族互動產生的共同認同與記憶,才是台灣的「國家正史」。
總結來說,高雄國立原住民博物館可以提供「從台灣開枝散葉的全球南島民族歷史」,以及「在台灣數千年人類活動歷史」兩種角度,會完全顛覆所謂的「陸地史觀」與「中原視角」,將會是近年來台灣最重要的國家博物館。
原文出自高雄好過日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參考資料:
- 註1: 楊翎. (2016). 紐西蘭博物館的後典範興革—從島嶼記憶之重塑與展演談起. 博物館學季刊, 30(3), 3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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