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原住民前輩歌手萬沙浪過世!
我想起 48 年前我還在讀大學時,以筆名「胡筱玉」在《台灣政論》第四期(1975.11)發表了一篇小文章〈可敬萬沙浪〉。重貼於此,以示悼念!
(此文是在戒嚴時代所寫,有些用詞如「山胞」、「本省籍」等用詞,為時代所限,今日觀之,不甚恰當,請諒!)
原文如下:
〈可敬 — 萬沙浪〉
胡筱玉
崔苔菁的搔首弄姿偶而會令我神魂顛倒,白嘉莉的輕嗔淺笑亦難免叫我心動神搖。可是,那一幕扣人的鏡頭一過,却很難在我心獲深處留下什麼雪泥鴻爪來滋潤我的心田。儘管舞台上那些「星兒」們如何地璀璨奪目,如何地搖曳生姿,我都從來不敢妄想這些人間的「星星」會在我們的生活中投射出什麼光與熱。然而,唯獨例外的一個–萬沙浪–來自山地的男歌星,他的作風頗能給我們有所啓示。
萬沙浪是一位山地青年,由於他有一副引人的嗓子,使他步上了歌壇。在台灣,能夠混進歌壇在電視上亮相的,眞可說是平步青雲,身價自是不同了。依一般的作風,當起了男歌星,身分已是不同,穿著也應當「高尚」起來才是,沒有五花十色的西裝,也要有褲管大得像蚊帳的喇叭褲。然而,萬沙浪,這位山地的「生番」,屢次在電視上出現的姿態,竟是一身山地的穿著,頭上常常繫著一條帶子,縱使不著山地裝,頭上那條帶子也經常綁著,使人一望便知道他是山地人。
自從一批批漢人來到台灣,山地人漸漸地被趕到高山上去。平地漢人往往以「生番仔」來指稱山地人。直到今天還是這樣稱呼著,言下之意,頗有蔑視的味道。足見平地人對山胞的文化並沒有抱持正面欣賞的態度,可是,萬沙浪,這位「山地番」,却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依然穿起他的山地服出來亮相,絲毫沒有因爲躋身於榮華而忘掉了自己所從屬的文化,更絲毫沒有因爲自己的種族,自己的文化受到蔑視而自感羞辱甚至否定自己,相反的,他却屢次穿起他自己的服飾在大眾面前來自我肯定。這種不忘本的作風,真值得我們在聽完萬沙浪嘹亮的歌聲之後,做一番深省。
萬沙浪精神的啓示,使我們聯想起一些可恥的事。我在政大的時候,有幾位女性的客家朋友,我發現她們從來不講客家話,縱使他們客家同學私下在一起,也不願講半句客家話。我仔細考察她們的心態,發現她們對本身的母語有著極深的蔑視。同樣的,我也發現許多本省籍(所謂「福佬人」)的朋友,絕口不說台語(閩南語),問其何以故?他竟回答說:「台語太難聽了,講起來不高尚文雅。」,語言竟有貴賤之分,怪哉!
在某大學的一次音樂演奏會裡,演奏了台灣鄉土民謠「丟丟咚」和「駛犁歌」,台下一位來自鄉村的學生聽了之後,不滿地說:「怎麼奏這種粗俗的歌!」。自己純樸的鄉土民謠竟說成「粗俗的歌」,我們怎能不喟嘆「哀莫大於心死」?他對鄉土的愛心、感情已經僵死了!
今天,社會上的風氣漸趨奢華虛榮。多少人,從培育他的疾苦的鄉土出來,躋身於榮華騰達之地,卻橫下心來,不願回顧一下他的鄉土,甚至反而以她爲恥,極力否定她,埋怨自己的出身。他們趨炎附勢唯恐不及,忘本唯恐不力,恨不得脫胎換骨,來世不當此鄉人。
我曾聽說過這麼一件事:國內一個即將出國深造的青年,正搭機出國,飛機甫離開松山機場盤旋在台北上空時,他的嘴巴迸出了一句話:「從此再也不回到這個倒霉的土地上來!」,此事果真屬實,我要不客氣的說:這種冷血動物縱使得了千百個博士學位,也抵不上一個考不上大學的萬沙浪。
我並非在宣揚「我族中心主義」,只是希望不要失落了自己的根。「全盤西化」論者之所以受到非議,也就是在於過分否定本位文化,而認為文化是可以「取代」的。事實上,文化之「取代」與文化之「交流」,其意相去甚遠。前者是指甲文化屈服於乙文化而完全否定自己,接納別人(在心態上這雖可能,但在經驗上則不可能);文化「交流」則是兩種以上文化處於平等地位,相互輝映,相得益彰,以造就出更新的文化。羅素主張建立地球文化(世界文化),並不是要先消滅某些文化,而是要發揮各地本位文化使之融合交流以成世界文化。
因此,某些想當「霸王」的人,極力要消滅地方鄉土文化,我們該勸他立刻放下屠刀;一方面,許多自卑自辱的人,極力要否定本身的文化,我們要勸他,學學萬沙浪。
原文出自李筱峰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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