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段震宇於 2015 年 6 月 21 日發表在個人臉書網誌，原標題：「外省人」的天空 ，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零. 先聲明（非前言）
- 這篇又因洪秀柱而起的文章，仍是一篇「有感而打字」的發抒文。並沒要攻擊誰，靶心也不是她。
- 不論妳或你無限期或有限期支持誰，都不是這篇文章所關心的 ── 它談的也許是更大的 “局”。
- 文章裡用到的這兩個名詞「外省人」、「台灣人」並不需要特別定義。其中涵義就等於三四十年前大家都習用的那種。我也不作多餘解釋，反正誰都知道！
一. 從 《康熙來了之洪秀柱篇》說起
前幾天因為研讀洪秀柱父親被迫害的案子（台糖沈鎮南案）連帶看了這集沒事應該不會去看的「康熙來了之洪秀柱篇」的錄影。兩天來，胸口一直堵著比 「白色恐怖」、「現代上官婉兒」、「中國國民黨下任總統候選人」更大的一團不知什麼 ── 就算寫了也 PO 了一篇 《如果我是洪秀柱》，但堵著的也還是堵著！
不談清楚不行了！塊壘並不只堆在我的胸口，其實，它堆在整個台灣才真是夠久夠廣夠重夠累了！
首先，請看完這個影片，再請您平心靜氣回答以下的 3 個問題 ──
- 以 「談話性節目」而言，這三位的臨場表現夠流暢夠流利吧？
- 以政治人物而言，洪秀柱直逼主持人無冷場的反應力夠強夠快吧？
- 能不怯場不緊張不吃螺絲的一鏡到底，他們，靠的是什麼？
然後，請再回答這個 ──
若規定這三位只准以「國語」之外的語言錄影呢？甚至，若這三位都必須在語言環境和他們的母語（「國語」）大異的學校與社會成長呢？那 …… 他們還會是他們嗎？
二. 有一種叫做 「國」的語言
在台灣，把北京語稱呼為 「國語」，當初的本意不脫是出自統治者的殖民心態。這和把中國傳統音樂稱為「國樂」、把京戲稱為「國劇」一樣，都是一種外來統治者源於心虛沒自信而對這塊土地硬生生的「嵌入」。
不止此也，這類的生硬嵌入只要心細，在台灣幾乎無處不見 ── 若你懂得 「讀」你眼前所見 ── 在八田與一投入半生心血之地烏山頭水庫蓋一座微縮的北京天壇、在阿里山神木根部蓋一座朱紅色的 「介壽亭」、把台中一中日治時期由台灣人自行出資興建轟動全島，連日本人都嘖嘖稱奇，覺得比日本人蓋得還漂亮的紅樓拆掉，換上俗不可耐的鋼筋水泥建築、把所有的中國城市名拿來做為台灣各地的街道名 ……數得清嗎？
但是，畢竟各式的蠻橫嵌入所造成的影響程度不同。語言，可說是其中最深最狠最殺人於無形的一項 ── 那是有洗腦作用的！
把 「外省人」自己通用的語言，命名為「國語」，再以非自然的方式使之成為台灣的最強勢語言 ── 這表明當時的掌權者是背對著全世界面對著被他以武力掌控的土地與人民，把本來也只是世間的某一種語言（雖也是溝通工具，但當時並不流行於台灣）硬嵌入了台灣的所有社會學校家庭與個人。
英語、法語、日語、西藏語、庫德族語 …… 世間語言都有名字，惟獨這種全世界都稱之為「Mandarin」的語言，在台灣卻名叫「國」語？奇妙吧？！
三. 低俗的幹 VS 好屌的操
吳念真的電影《多桑》裡，被小女兒以北京語：「你漢奸走狗啦！」頂嘴的爸爸，也只能一邊咕噥著 「惡妻孽子」 走開，一邊嘆氣給自己聽 ……
那是在銀幕上，而在現實上呢？以下是我在我的臉書上只花十幾秒不到就找到的兩個臉友的對話串 ── 臉友 A：「語言政策教會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瞧不起我的父母親。（整個 …… ）」臉友 B：「還記得呀，小一時因為完全聽不懂 『國語』天天被罰。罰到小六時，去看歌仔戲表演才驚覺到自己已經聽不懂台語了。」
圖片來源：Youtube 截圖
這些，是在外省家庭長大的我當年不曾也不會去體會的 ── 除了外省族群之外的這島上的每個家庭，當初都是一路從「說幹很低俗，說操就感覺高級得多！」的環境活到今天的。（而這「高級」二字如今到了某些偶像明星的口裡，可能還要換成「好屌」 才夠高級咧！）
張小燕陶晶瑩大小 S 的伶牙俐齒慧黠搞笑的背後，真正的 「推手」恐怕不僅僅是跟他們「文化背景」一樣的王偉忠吧？
實情其實是最近這些年被用 「勿撕裂族群」這個大帽子遮掩覆蓋過去的：那是犧牲了金字塔尖以下的最多數人的「天空」（自由自在無障礙的想、說、聊天、辯論、搞笑、吵架、教學、讀書 ……）之後，所得的結果。
70 年來，「台灣人」（至少有兩三代人）的那片天空就算並非沒有，卻非常狹窄。狹窄到只在小孩就學之前的自己家裡才存在！
荒謬嗎？悲哀嗎？可是這不過只是這個島上「大家」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意的一種「台灣社會現象」而已！
四. 「外省人」的天空
語言，本來只是人際間溝通的工具。可是，當「能否自在的使用」的決定權不在自己而在「別人」的手上時，恐怕關乎到的就不僅是什麼人權啊民主啊自由啊而已了，而是基本的一個人是「空空」（台語：遲鈍貌）或是 「巧巧」（台語：機伶貌）的層次了。
「人前的智愚表現和自尊心、人後的自我認同」 ── 這是人格構成的自然條件吧？但對台灣的 「非外省家庭」的小孩而言，卻是一件幼年時經過選擇（雖然可能不自覺），然後從此「附身」的非自然的過程。
話說回頭，母語畢竟是母語！小 S、蔡康永、洪秀柱在《康熙來了》表現的一切，難道和他們一出生就「自然」擁有的那片「天空」無關嗎？
我在 1992 年寫的那篇《右腦裡的台獨》中有這麼兩段自況 ──
上小學，學校大多是「本省籍」的同學（我家住屏東市）。已敢在《國語日報》上投稿的我，論起「國語實力」在先天上本來就贏人一截。於是，什麼演講、注音、作文、查字典等等比賽就成了我小學時代「習慣成自然」不可推卻的天職。而這「天職」到了後來甚至發展成了連書法、繪畫、唱歌等等一切比賽老師也都交給我去包辦的局面。事隔多年，回想起來，我不再有任何得意。我完全知道當時那個常常捧著獎狀回家的我，主要是受惠於那個我只需正常發揮，就自然鶴立雞群的環境。我孩童期的智力發展由於語言之無礙，所以在那樣的教育政策中正好可以不受任何的壓抑。
而常令我思之心痛的是 ── 我是「未受害者」，那其他的同學呢？（想像著若自己出身於台籍家庭，像那樣一個連說話都要從頭學起又非得天天報到的地方，照我從不愛為了妥協而逆來順受的個性來看，恐怕連上學都會被我視為畏途，更遑論快樂地參加各種比賽拿獎狀了。）
23 年前的我這樣看，23 年後的「洪秀柱們」能不能也這樣子看一下呢？
五. 「Mimicker」們造成了什麼
我的一位好友曾經這樣認真表示過：「陳文茜其實頭殼一孔（khang）啦，理念無清楚！若是攏用台語講，我願意佮伊辯論。絕對 5 分鐘就予伊倒！」因為了解他話裡的意思和重點，我當時並沒提醒他：「可能汝已經 beh 記得啊，陳文茜其實毋是外省仔 neh！」
── 而且，不只有陳文茜。在文化認同上「外省化」了的「mimicker」們在台灣之無所不在，早已又是個「大家習以為常不以為意的一種台灣社會現象」了吧？！
「擬態的效顰者」（mimicker 網路英漢字典的翻譯）是探討殖民地現象的一個學術名詞。「仿舌」（mimic）這個字，常用來說明被殖民者在殖民社會中仿舌殖民者的各種現象。
當說幹或操在下意識已經形成了有高低貴賤之分的直覺時，則我在最近寫的文章《吹進了巷子裡的風──我談民歌》中所問的那個問題──「至今，你有曾經看過哪一齣台灣電視上的『偶像劇 』是用台語發音的？」的生成因素還需要探究嗎？
這 mimicker 的現象對台灣影響之深遠，絕不只是我在那篇文章裡筆下略去並沒點名質問的：「除了施孝榮、葉佳修，請問在這些『民歌手』中你還能找到幾位不是外省籍的？」而且若以數量計，我說看選票最快啦 ── 今天的台灣已有好幾百萬的 mimicker 了！（這是很保守的估計吧？）
以下轉載我的另一位臉友前天所 PO 的文：
我的深藍直屬主管教我的事：
- 你要反核，你家就不要用電。核安問題不會發生，發生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 你要台獨，你就不要使用中華民國的身分證、護照。
- 現在社會情況不好，解決之道是實施國父遺教。
- 甚麼，你說中華民國不是國家？那你就不要領國家的薪水！
說實在的，他是本土台灣人，但腦袋裝的都是黨國教育的思維，可憐得很！
我的留言是：「二戰結束至今，全世界只剩台灣是還未成為獨立主權國家的『地方』。為什麼？這位主管以及台灣所有的『他』已經回答了！」
六. 虛空 or 實地
使我比一般的外省第二代早一些覺醒的主要原因，我自己歸因於我個性中有一種特質（請容我再做一次剪貼！）：「這種個性我無以名之，想到的是電影『獵鹿人』（The Deer Hunter）裡，Robert De Niro 在開演後不久說的那句『This is this！This is not something else！』」
為了自私的目的或顧慮，對事物採取雙重甚至多重的標準，這在我是難以接受的── 不真，怎有善與美？假，只會帶來惡與醜！
若這世界的道理只有強者生存弱者被欺而不是愛與公義，那美國白人殺戮印地安人之後，再將剩餘者放諸保留區的行為就是正確應該的了？然後，中國之於西藏、香港豈不也就是行所當行天經地義了？
貪與怕，是人性之最弱處。我相信不論你信奉的是釋迦耶蘇默罕莫德或甚至「國父遺教」，對這兩個人性的弱點，你會說的都是要去克服（而不是順從）吧？ 既然如此，那我很想跟每一位在台灣的「外省意識人」（ 外省人和 mimicker 們 ）說：
「請用單一標準對待台灣吧！當你從原本看似廣闊其實空虛的天空回到土地時，你的世界才會終於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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