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台中一中有學生，在音樂課以「中國傳統樂器」為題的分組報告中，上繳了一份談到台灣南北管音樂，與牽亡歌的作品。結果音樂老師大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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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截自 TCFSH生活youtube
我的理解是，這位呂老師除了情緒控管問題以外，也有可能是「中國傳統文化範疇裡面，有台灣的通俗因素」抑或「學生做了她能理解的範圍之外的題目」而抓狂。實際狀況我當然不清楚，只是我的求學過程中，見過好幾個這樣的老師。
當然這位老師適不適任，大家自有公論。
不過這裡我要扯開話題，與圖中的老師跟學生完全無關，純粹抬個槓，聊聊三個問題：
- 「台灣的南北管，和老師心目中所謂的『國樂』，哪一個比較接近『中國傳統音樂』？」
- 「老師心目中的所謂『中國傳統音樂／樂器』，真的是中國（或狹義講，漢人）的傳統音樂／樂器嗎？」
- 「牽亡歌跟波斯、印度和內亞的關係？」
答案很可能遠超過該位呂老師能接受的範圍喔！如果學生的報告會讓她抓狂，那這篇文章可能會讓她中風⋯⋯
根據考證，這世界上有兩種音樂，是最接近大唐宮廷音樂的。一個是日本的雅樂（對，就是安倍晴明的好基友，源博雅大人最喜歡的雅樂）；另一個，呂老師抱歉，正是台灣的南管。
仔細想一想也不難理解。原本流行於關中地區的大唐宮廷音樂，被日本遣唐使帶回了日本，後來又隨著「衣冠南渡、八姓入閩」的移民潮，被帶進了閩南。時間來到唐末，黃河流域因為張獻忠人口的失控，佐以內亞民族的入侵，陷入長期的戰爭狀態，千年歷史裡面不知道有沒有一百年的太平年代；都在人吃人了，還談什麼音樂呢？
但與此同時，偏處崇山一隅的福建，卻大致上處於和平狀態，反正中原胡漢政權所謂的「五代」根本也管不太到閩國（和後來接管閩國政權的南唐），所以大唐宮廷音樂的遺緒就在福建留了下來。同樣地，中原因為五代更替亂成一團的時候，日本卻是在平安時代的穩定期，因此大唐宮廷音樂就以「雅樂」的形式在日本傳承下來。
如果上油管仔細聽日本雅樂和台灣南管，真的有若干相似之處。事實上，日本雅樂和台灣南管，使用的樂器品種也很類似：琵琶、尺八、拍板⋯⋯等。
所謂的「中國傳統音樂」，早就隨著黃河流域人吃人的戰亂而佚失了，現在學校國樂社的所謂「國樂」，其實是二十世紀那些學西樂的人硬搞出來的體系。
更貼近原始的，反而是大中華主義者瞧不起的台灣和日本哪。
好了，另一個問題是，大唐宮廷音樂真的是「中國傳統音樂」嗎？
恐怕不是呢。那個孔子奉為正宗的「禮樂射御書數」裡面的音樂科目，早就因為中原地區不斷上演的人吃人亂世，而失傳殆盡了。
事實上，中原的歷史，根本就是一部內亞民族征服秩序窪地的替代史。而我們所謂「大唐盛世」？呃⋯⋯大唐賴以起家的所謂「關隴軍事貴族集團」，甚至大多數都不是漢人。而李氏皇族本身是不是漢人，也大有疑問；考古證據顯示，李氏皇族根本就是鮮卑人，或至少是漢人為了逃避中原的兵亂，逋逃到鮮卑部落裡，被鮮卑文化同化了一遍又回來征服中原。關隴貴族的生活方式裡面，有很多非漢族的元素，尤其音樂，基本上原來漢族音樂全滅以後，重新從內亞民族那裡借來的。
「天可汗」的時代，開放的大唐帝國，許多內亞民族來中國經商、求學與就業。其中有一個民族叫「粟特人（Sogdians）」，出身自「河中地區」，亦即注入鹹海（Aral Sea）的阿姆河（Amu）與錫爾河（Syr）之間的地區，位於今天的烏茲別克一帶。
相對於其他內亞民族而言，粟特人特別地能歌善舞，戰鬥力也還不錯。因此關隴貴族大量雇傭粟特人擔任兩種職業：傭兵，還有歌舞團。反正中原地區的音樂水準，早就已經被連年的戰亂給打沒了，粟特人的音樂，便順理成章的成為大唐宮廷音樂的主流。
日本雅樂與台灣南管，所使用的樂器，例如琵琶、尺八、拍板、響盞，日本雅樂愛用的篳篥與羯鼓，台灣民俗音樂愛用的弦仔（胡琴）與嗩吶，考古證據都顯示源自於粟特人，或是歷史更悠長的西亞、內亞民族。現代國樂所使用的直抱式的琵琶，和大唐宮廷所用的橫抱式的琵琶，不是同一回事，後者才是內亞民族使用的原始版本。
這裡扯到牽亡歌；牽亡歌所用的主樂器三弦，大家知道是源自於哪裡嗎？是美索不達米亞的蘇美人，蘇美人的歷史遠比漢人要悠久。現在在油管上還可以聽到「吉爾伽美什（金閃閃？）史詩」，就是吟遊詩人一邊彈三弦一邊唱出來的。
所以，什麼「中國傳統音樂」？中國都不中國了，講烏茲別克和伊朗還比較實在。
再一次談到牽亡歌。概略來說，牽亡歌其實是一連串順序演唱的吟遊史詩，講述的是人過往後，從一口氣上不來，一直到見到閻羅王以前（有的版本更久，是一直延伸到喝孟婆湯），中間經過的關關卡卡。但大家知道嗎？很多我們以前是「道教」（正確來說是台灣民間信仰）裡面對冥府的描述，其實都是從印度佛教，甚至是內亞宗教（例如祅教）借用來的。例如「奈何橋」的觀念，「奈何」兩字是源自印度梵語的「地獄（奈落）」，而印度教此一概念又是從波斯古信仰中，分開生界與死界的「欽瓦特橋」借用來的。
又例如人死後會經過一片大草原。黃克林：「草埔啊走啊馬啊草啊青青」，這個概念，其實也見於印度教與祅教對死後世界的描述當中。這其實不難理解，畢竟漢族中原，很難看到像中亞大草原這樣「草青青」的景象，連「馬」這種動物都不是很發達；「冥府大草原」這概念恐怕是從內亞大草原文化借用來的成份居多。
更不要說閻羅王根本就是從印度教借來的神明，這個去查維基百科就知道了。扯遠一點，大家知道三太子其實是印度神明嗎？呵呵。
所以囉，大中華主義者聽到可能會氣到中風⋯⋯但你以為的「中國傳統文化」，真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嗎？還是內亞征服者帶進中原秩序窪地的音樂與宗教信仰呢？而來到台灣的版本，是不是又融合了閩甌越民族的原始巫術成份呢？（閭山派奉為教主的三奶夫人，還有媽祖，很有可能是福建原住民族的高級女巫呢）
原文出自蕪菁雜誌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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