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香港「雨傘運動」一度陷入佔領僵局,警察調用橡膠子彈以及解放軍將入城的謠言,都讓當時的學生領袖周永康發現, 1989 年「六四」的陰影,原來一直埋藏在港人的心底。
2014 年 10 月 2 日,傘運已進行一週,金鐘、旺角和銅鑼灣被數以萬計的市民上街佔領,但香港政府依舊拒絕對話,陷入僵局。主導運動的「香港專上學生聯會」和「學民思潮」開始討論是否升級行動,包圍政府總部。
當天早上,媒體陸續拍到警察將一箱箱橡膠子彈運進政府總部的畫面。霎時間, 25 年前六四血腥清場的畫面一一浮現,社會開始呼籲學生三思而行,運動陣營內部也陷入激辯。
當晚開會,一名學生代表情緒崩潰地大喊:「今天晚上一定不能升級,否則狀況一定會很糟糕!」包圍政府總部的提案最終胎死腹中。
回憶起這場會議,當時的專上學聯秘書長周永康日前接受專訪說:「原本以為大家都是 1989 年後出生的一代,應該不會受到當年學運的影響;但回想之後發現,包括我們,都很難不受 1989 年,特別是六四屠城清場的影響。」
一個月後,類似的陰影再度浮現。眼見一連串升級策略宣告失敗,有人便提出了絕食。「那時候我們想到, 1989 年絕食一開始,很多學生參與進來,沒辦法做有組織的支援,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也有更多的未知。那 2014 年我們發動絕食,會不會也發生同樣的事情?」周永康說。
30 年後,六四的幽靈依舊盤據在香港上空。周永康坦言:「 1989 年發生的事情,深刻影響了香港人對參與社運成本的想法,因為,從來沒有人想過參與民主運動要死。」
周永康第一次知道六四,是在中學的校園裡。當時學校裡有一群開明的老師,總會在週會時間和學生討論社會議題。一次,有位歷史老師想和大家分享當年自己聲援六四的故事,沒想到才剛開口,淚水卻決了堤,全場陷入靜默。
周永康說:「那是個很震撼的經驗,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卻讓我好奇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浮現哪些回憶?」
帶著疑惑,周永康和同學一起去參加六四維園紀念晚會。回想起來,他說那是一場重要的政治啟蒙,讓他認識當年的歷史,認識中共,也促使他關心香港社會。
不只是周永康,對許多香港人而言,六四也是他們的政治啟蒙。
1989 年 5 月 21 日大遊行,超過百萬港人走上街頭聲援天安門學運,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政治參與動能。
當年因為聲援學運,而被北京逐出「基本法起草委員會」的香港民主派,也轉而把目光聚焦在本土,和港英政府合作,推動立法會選舉等政治改革。
周永康指出,正是這樣的政治啟蒙,讓許多民主派人士認為,香港人應該「紀念六四,守住六四」。
六四的發生也為今天的香港帶來限制。周永康指出,六四清場後幾個月,香港「基本法」草案第 3 稿推出,內容變得更有嚴控性;在國家安全議題上,重新加入「禁止顛覆中央人民政府」條文。這也成為 2003 年香港「反 23 條」大遊行的遠因。
「反 23 條」過後,北京加強限縮香港自治的空間,並延後政治改革進程。而雙方的衝突,就在 2014 年的雨傘運動達到最高點。
近 80 天的占中運動,最後卻以失敗告終。此後,香港年輕世代更加質疑「一國兩制」的架構。在本土思潮興起下,亟欲切斷一切和中國的聯繫,也連帶質疑悼念六四的必要性。近年,專上學聯和許多青年政治團體,紛紛杯葛支聯會所舉辦的維園紀念晚會。
周永康說,傘運之後,香港社會瀰漫著低潮、失望的氛圍,而本土思潮就是出於對中國直覺性的反彈,「既然你改變不了他,那至少希望他不要來改變你」,一心想著和這個欠缺自由,不尊重人權的國度切割。
但究竟本土精神是什麼?本土的價值又是什麼?周永康直言,過去幾年,大家並沒有好好梳理本土思潮的內涵。
在「大灣區」宣傳下,港府總是強調,若香港經濟無法融入中國,就將被邊緣化。
對於這種論調,周永康質疑,難道在經濟之外,香港就沒有一點價值了嗎?他認為,多元開放的文化,才是香港最珍貴的價值。
周永康指出,目前在政界、學界、法律界、社區營造,仍有許多人在有限的空間下繼續堅守崗位。因此,如何連結不同領域、相互支援,才是香港現階段最重要的事。
他說,當年大家都寄望短期內能有個大變化,但逐漸了解到這將是個長期戰;因此,如何梳理本土思潮的內涵,並進一步捍衛本土價值,是香港年輕世代應該思考的課題。
對於是否紀念六四,周永康認為,過去集中於「愛不愛國」的爭論,都只停留在表面;問題的核心,是傘運後的年輕世代不再欣賞民主派的做法,「為什麼不說破『一國兩制』的侷限?為什麼要繼續隱忍這個政治體制?」這樣的想法成為港獨的動力,希望能跳脫「一國兩制」架構,找到香港的未來。
但周永康也指出,幾年實踐下來,證明這樣的政治主張會付出慘痛的代價,因此年輕世代也還在調整自己的策略和目標。
香港的命運,是不是在一國兩制框架定下時就決定了?周永康說,自己向來反對這種「命定論」,他指出,今天一國兩制的樣貌,是許多不同外力在 80 年代交互作用、共同塑造出來的。而六四,也正是其中的一股力量。
因此,回到紀不紀念六四的議題上,周永康認為這是一種「健康的討論」:傘運過後,年輕人對一國兩制的過去有所質疑,也對香港的未來有不同想像。他們不斷在框架內外尋找出路,也希望對六四的紀念不僅是「悼念」,而是在歷史的回顧中,找到開拓未來的力量。
周永康坦承,目前雙方仍存在歧見,但隨著溝通方式的改變,時間或許能逐漸凝聚共識。
走過傘運後的失落與低迷,香港的中青代嘗試凝聚共識;紀念六四,不僅是悼念,更是向歷史求索,尋找開拓未來的鑰匙。
畢竟,六四不只是中國的六四,也是根植於香港人心中的六四。
(新聞資料來源 : 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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