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一群軍人踏入了火車站現場殺害站員,來的突然,月台上的乘客瞠目結舌,有貨物司的鐵路員工在第二月台上被刺刀活活刺死,共計十三刀,還有台鐵員工在第一月台被槍殺,當場死亡。
以上的這段敘述恐怖嗎?這是什麼恐怖電影的劇本,還是好萊塢虐殺片?其實恐怖的不是這段敘述的本身,而是整個社會與制度對於這段歷史記憶的忽視以及迴避。其實這段的敘述是 1947 年發生在八堵車站的真實事件,集體的噤聲跟迴避,加害者的卸責,那才是比恐怖場景還要更為恐怖的事情。
印尼沒有的轉型正義
我們從國外的影視作品中,找找轉型正義的反例。曾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入圍的《殺人一舉》在談論的是印尼「930」事件,1965 年印尼親美的軍事將領政變,以反共為名,其後大約五十萬共黨黨員被屠殺,今日這些殺手仍被視為民族英雄,擁有一定社會地位,驕傲而且光榮的活著。導演在拍攝受害者遺族時,經過建議去訪問加害者,沒想到這些當年殺人的兇手,居然侃侃而談各種殺人方式,也願意用各種創意手法用演出並「再現」當年的現場。
再現的現場讓人不安,例如複製的場景仔細地用鐵絲繞過罪犯的頸子,一圈兩圈三圈,然後一端接著柱子,另外一端接著一塊木頭,然後收緊。有的時候還找不到人願意飾演共產黨黨員,還有的時後加害者會入戲太深,甚至對演員講出一些更為惡毒的語言。這些飾演加害者的,當年卻是真真實實的殺人兇手,志得意滿的驕傲詮釋這一段過去。
「恐怖場景」在全長兩小時多的《殺人一舉》預告片中,有一場是叢林的燒殺戲場景,預告片中可以看到擔任臨時演員的小妹妹因為太過於驚嚇,在導演喊卡之後卻還是不停地哭泣。還有一位飾演罪犯演員嘻嘻哈哈地說自己的繼父也是當年被殺害,好像一切都早已不在意,但是演出過程中太過恐怖,後來讓他幾乎崩潰大哭。
電影推出之後,引起不安、焦慮、分裂、抗議,導演本人終生被禁止入境印尼, 至今印尼政府還不願意正視這段過去,說這部片醜化了印尼,政府轉型正義在印尼,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中華民國的大老們
把時間拉到 2019 年的台灣,台灣的白色恐怖中有多少這樣的兇手,至今還在人世間優渥的過日子?1984 年,在蔣經國領政時《蔣經國傳》的作者在美國加州的自宅被台灣派過去的槍手殺死,引起美國政府強烈抗議,兇手正是從台灣政府情報系統所派過去的竹聯幫幫眾陳啟禮、吳敦犯下的案子,史稱「江南案」。
迫於美國壓力,主使者情報局局長的汪希苓被蔣經國下令逮捕,被判處無期徒刑,但跟吳敦、陳啟禮一樣經過兩次減刑,只被關了六年就出獄。吳敦出獄後繼續在電影業蓬勃發展,作為長宏影視總裁,跟劉家昌、朱延平合作多部電影,台灣的藝人與歌手都要敬重他三分。其事業橫跨兩岸三地,周杰倫的《功夫灌籃》、林志玲演出的《刺陵》都是他的製作,他的作品中常見的帥氣演員陳楚河,正是陳啟禮之子。曾經參與過幫派的改過自新回到社會中發光發熱並無不妥,替社會做出貢獻,但他面對過去這一段的態度,卻和社會的預期不太一樣。
在訪問中吳敦透露,當年小蔣認為是他們是「替國家辦事情」,所以在獄中可以煮火鍋吃龍蝦,還可以抽菸,而利用這段時間進修看書,他對此頗為自豪。至今面對多次訪談,他都沒有覺得後悔,認為是做對的事。
汪希苓被判無期徒刑,監禁期間可以在家坐牢,同樣的也是經過六年多就因為減刑而結束刑期,他最近一次公開露面是在 2018年《破局——揭密!蔣經國晚年權力佈局改變的內幕》一書的新書發表會中,與會的有馬英九、張安樂、陳虎門,記者詢問如果事情重來,還會下令「制裁」江南嗎?汪希苓說:「要看是什麼局勢,看對國家是不是有利,這是最主要的考量。」前情報局第三處副處長陳虎門也表示沒有一絲後悔,因為江南案被判兩年六個月的他,刑期滿之後還回任軍情局,而且是在服刑中就已經決定回任的。
八堵車站事件
從 1984 年的江南案看今日,再由 1965 年印尼的 930 事件反思,我們的轉型正義做得夠好嗎?我們再往前推到 1947 年初的「八堵車站事件」。
台灣的電視節目《少了一個之後——二二八 微光》第二集再現了八堵車站的殺戮場景,這部二度入圍金鐘的電視節目,這一段模擬的戲在網路的迴響極端,在還沒有轉型正義的今日臺灣,甚至有人惡毒的咒罵著。
1947 年 3 月 11 日的報復性軍隊殺戮,毀掉了多少台鐵站員的家庭,事後台鐵對於遺族的不理不睬,遺族想要追查被軍隊抓去之後父親的下落,卻處處碰壁。受害之後更要噤聲,被要求「低調」的活著,「低調」的找線索,「低調」的尋求真相。
「恐怖場景」在節目的一開頭,製作單位在做好安全措施並也與站方申請溝通過的前提下,讓一群穿國民黨軍服的持槍演員,進入八堵車站,直接重現當年的情況,飾演國軍的演員叫囂並請站方交出人來,甚至直接在現場演出射殺,最後把人直接帶走,就此下落不明。
恐怖的再現引起了情緒,甚至我也在螢幕面前泛紅了眼眶,這是如此具有衝擊性的畫面,經常經過八堵車站的我居然都未曾聽聞,而且當年在車站的旅客,也是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目睹了這項殘忍。但是國家並沒有正視,八堵車站事件被刻意地遺忘以及淡去,讓228事件在課本上只留下一行私菸的描述而已。
恐懼在哪裡
談論印尼的《殺人一舉》後來還有續作,導演說紀錄片的意旨不是要審判過去,導演說:「這兩部片談的是現在,是那些仍然存在於今日印尼社會裡那些相安無事的不公不義、還有人民的恐懼與憤怒。」
228 在台灣仍然是有某種程度的禁忌,對那些既得利益者來說,轉型正義就是剝奪了他們的既得利益。受黨國資源庇護的基金會、媒體業、私人公司、學校以及企業….等等各種大老,許多加害人至今仍然驕傲又光榮的活著,轉型正義不只是讓過去的罪名被洗刷以及平反,應該同時要讓加害者現形。
戲劇中恐懼場景的再現,在某些人眼裡看來是珍貴的歷史教材,卻在另外一些人眼裡看來這是極大的忤逆,仔細想想恐懼的源頭在哪裡,加害者未曾抱歉,最恐怖的不是過去的恐懼,而是沒有被撫平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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