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萬興專欄》潘小俠與他的影像時代

潘小俠與他的影像時代（1954-2023），潘小俠出生於 1954 年，本名潘文鉅，台北市士林大廟口長大的人，畢業於復興美工。

我認識潘小俠於 1986 年，潘小俠進入自立報系當攝影記者，我在《民進報》當攝影記者兼美術編輯，他是我的復興美工學長，也是街頭攝影的老戰友。這一年是民進黨剛成立，正是政治、社會運動劇烈變動的狂飆年代，台灣在前仆後繼的改革浪潮中茁壯發展，也是時代的大變局。

從 1980 年代初期起，潘小俠長期蹲點在台北萬華地區，用「夜巡」和「醉巡」的創作概念，紀錄夜晚城市的生活與文化。

台灣剛解嚴後不久，1988 年，林鉅同學在台北市和平東路開了一家《攤》的台式居酒屋，位在台北市和平東路一段的「攤」，一樓是中藥店，我們必須爬上旁邊窄窄的木樓梯到二樓，才是林鉅創辦的「攤」，許多藝術家、作家、社運人士、街頭攝影工作者與酒徒，都會在此聚集一堂。這時候的潘小俠，最喜歡來這裡喝酒，在這裡他可以接觸到許多藝文界人士。他拍攝的《台灣美術家一百年 1905-2005》與《台灣作家一百年 1920-2020》，都和「攤」接觸到很多作家與藝術家很有關係。

林鉅是我復興美工一年級的同班同學，他念不到半學期，就休學了。我印象中這位同學經常醉眼惺忪，好像都在宿醉，沒有清醒過。因為林鉅的關係，記得當時的攝影記者葉清芳、潘小俠、侯聰慧、劉振祥、許村旭、余岳叔和綠色小組王智章、李三沖與音樂人陳明章都是這裡的常客，他們都會來「攤」喝酒狂歡。林鉅的《攤》收了以後，林鉅又開了一家台式搖滾 PUB《息壤》。

1990 年代起，正是台北市忠誠路與安和路的啤酒屋戰國時代。野百合學運後，余岳叔的「阿才的店」開幕，就成為酒客聚集的地方，有時候，真的佩服這些街頭攝影工作者葉清芳、潘小俠、侯聰慧三人。他們晚上可以喝得醉醺醺的，隔天在街頭拍攝，仍是一尾活龍，潘小俠自己曾說，清醒的時候，我常常不知道怎麼按快門，酒一喝，我就是小飛俠。攝影家張照堂說：「在台灣的攝影圈裡，小俠好像一把鬼頭刀，夾雜於邊緣與險惡的環境中橫衝直撞，又悠然自在，宿醉中仍持有一股力道與靈光。」

除了街頭攝影，潘小俠對原住民議題也有長期的關心。1980 年受畫家劉其偉影響，他與蘭嶼結下不解之緣，開始記錄達悟族文化，他一有空就前往蘭嶼，逐漸認識更多的達悟族，共計拍攝四十二年。他靠著米酒+保力達 B 與達悟族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才能紀錄這個地方的一切，包括蘭嶼飛魚祭與台北的反核廢料抗爭，他用影像紀錄的原住民文化，2022 年出版《蘭嶼記事》再版。
1990 年代，他促成歌手金門王與李炳輝發行音樂專輯的推手與經紀人，紅極一時的《流浪到淡水》即是音樂人陳明章受潘小俠邀請下創作的金曲。潘小俠曾帶著金門王與李炳輝遊走民進黨選舉造勢場合。

2017 年潘小俠獲頒第 40 屆吳三連藝術獎，以表彰他對台灣本土文化與社會運動的關心。潘小俠出版的攝影作品「潘小俠攝影造像簿」系列，其中特寫肖像涵蓋228受難家屬遺族的影像《見證 228》、《台灣美術家一百年 1905-2005》、《白色烙印 1949-2009 人權影像》、《台灣作家一百年 1920-2020》、《蘭嶼記事》再版 / 2022 等攝影集。他的攝影作品獲國立台灣美術館、國家攝影文化中心、台北市立美術館等典藏。除了攝影之外，潘小俠也是一位畫家。1993 年他曾以創新的豆腐板創作方式，畫出他心目中的蘭嶼原住民的風情，在台北尊嚴畫廊展出。

潘小俠總是長髮披肩，他的相機始終沒有停歇留影，他關心台灣土地與社會運動，歷時 37 年而不輟，他堅持用黑白底片拍攝台灣民主運動。他說：「堅持用黑白底片拍攝的方式不能丟，照片用暗房技巧洗出來，更有生命的張力，這是他一生的堅持。」2020 年我在高雄市罷韓運動中，看見潘小俠還是揹著黑白底片相機遊走街頭。

這些年，我和曾文邦策畫「李鎮源院士百歲冥誕&100 行動聯盟攝影展」、「二二八平反運動 30 年周年特展」、「100％言論自由—政論雜誌與反對運動特展」、「硬頸時代－客家守護台灣的故事」，潘小俠會提供很多精彩的社會運動黑白影像展出，他拍攝了許多鄭南榕、詹益樺、李鎮源等民主鬥士的精彩影像。

去年 8 月，左轉有書邀請我和潘小俠學長一起舉辦一場台灣的狂飆年代影像回顧座談會。 9 月後，傳出潘小俠因罹患食道癌在台大醫院開刀不順利的消息，更因細菌感染無法出院，無法與小俠學長一起說民主運動的故事。潘小俠住院長達 10 個月，一度因龐大醫藥費，讓長期照護兩個兒子面臨難以承受的壓力。左轉有書與前衛出版社合作，一起幫忙賣潘小俠影像書，希望能幫家屬籌措百萬醫藥費，減輕壓力。這期間，許多朋友都給予他無盡的加油和支持。2023 年 7 月 31 日凌晨 3 點 2 分，潘小俠還是不敵病魔與世長辭，享壽 69 歲。

記得十幾年前，我們的街頭攝影好友葉清芳，在台北華山文創園區舉辦「狗眼人生紀念展」。潘小俠和曾文邦一起主持這場紀念活動，小俠要大夥一起喝著台灣啤酒，懷念老友葉清芳。有緣沒緣，大家來作夥，燒酒喝一杯，乎乾啦。我想，燒酒喝一杯，這會是我們想念潘小俠最好的方式，願小俠學長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