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歷經「潔癖」般歷史考證 四六事件漫畫詳實呈現

（芋傳媒記者簡翊展報導）1949 年 4 月 6 日，警備總部違反法律程序，派軍警進入台灣大學與師範學院（今日的台灣師範大學）校園，逮補疑似有社會主義傾向的師生，史稱為「四六事件」。

四六事件邁入 71 週年，前衛出版社與世界柔軟數位影像文化合作推動「漫談台灣」計畫，將出版一系列的台灣史改編漫畫，希望將沉重的歷史事件，進行基於史實的事實改編與專業田調考證，藉由漫畫形式凝視過往錯誤、述說歷史事實、傳達台灣意識，喚起過去的悲痛記憶，與新世代的歷史傳承義務，並試圖在漫畫中隱喻著轉型正義的重要性，「漫談台灣」系列第一本即是以四六事件為背景得《4 6：1949 白色恐佈的濫觴》。

《4 6：1949 白色恐佈的濫觴》一書是世界柔軟數位影像文化負責人張辰漁監製，編劇工作則由電影《下半場》編劇之一的蔡坤霖擔任，繪者則是漫畫家黃駿。在新書出版的前夕，芋傳媒記者專訪了負責田野調查考證工作的台灣史研究者陳力航，分享他參與漫畫創作的過程，以及他認識的四六事件有什麼樣的意義。

關於四六事件的起因，是因為當年 3 月 20 日的單車雙載事件，警方逮補了兩名雙載大學生，引起台大與師大學生不滿，遂發起了一連串的包圍運動、晚會，也透過投稿發表訴求，最後警備總部在 4 月 6 日闖入學校宿舍逮捕學生。陳力航則指出，當時的背景是，台灣已經被中國接收了，當時中國爆發許多學潮，這樣的風氣也或多或少影響了台灣。

「四六事件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後來白色恐怖（5 月 20 日頒布《台灣省戒嚴令》）的開始。」陳力航說。

四六事件中許多學生遭到警總總點名、逮補，陳力航表示，四六事件的學生被逮捕後並沒有被槍決，甚至有些人沒有被逮補，然而在日後的白色恐怖中，有些人仍被以匪諜相關的罪名逮捕，甚至槍決。

陳力航提到，先前學者的訪談裡，有耆老表示當時被警察抓到西本願寺，但經過許多考證之後，才發現是東本願寺

警總抓捕學生的過程，在學生宿舍與學生爆發衝突短兵相接，漫畫中也需要許多宿舍裡的畫面，為此，漫畫家要求陳力航尋找出日治時期台大學生宿舍的照片，陳力航去搜尋台大校史館的老照片相簿，幸運地找到一張老校友當年在宿舍裡隨手拍下的照片，就憑著那張照片勾勒出宿舍裡的樣貌。

由於四六事件距今已經七十多年，四六的受難者許多人遠走他鄉，也隨著歲月逐漸凋零，因此此次的創作並沒有做訪談，多是以過去學者訪談的紀錄，加上史料考證，陳力航直言，創作的過程，細節上必定會出現一些錯誤，但是能力所及的細節都有精心考究過，整個團隊上下都是盡力做到完美才敢發行，。

漫畫中的考證相當細緻，就是最小的細節上也力求完美，漫畫中其中一幕出現學生梳頭的畫面，編劇即要求陳力航找出當年學生族群可能使用的梳子款式，陳力航在幾番奔走後，找到 1930 年代的一本商會目錄，目錄中有一、二十種的梳子款式，最後他按照價格，找出學生族群相對負擔得起的款式。

而漫畫故事的開頭，主角被設定在 3 月 20 日這天去電影院看電影，為了更詳實地呈現，陳力航去國家圖書館翻找 1949 年的報紙掃描檔，最後找到了 3 月 20 日當天播映的所有電影，陳力航表示，許多電影都是電影資料庫裡找不到的，甚至連影星都是我們未曾聽過，最後就把電影的相關資訊，包括時刻表甚至海報，完整呈現給編劇，編劇也覺得相當驚訝。

陳力航笑稱，「讀歷史的人要被看得起，就需要靠這些東西」。

陳力航也透露了他與編劇、漫畫家合作的過程，在漫畫創作的過程，他負責查找相關的史料，再將這些史料提供給編劇和漫畫家，最後漫畫家產出的作品再交給他修改，仔細檢視故事敘事的方式是否公正、人物對話的用詞是否符合那個年代，創作過程也參考了大量的舊照片資料庫、文化部以及中央社的舊照片，將每個細節做到最好。

「過去有許多人做過歷史漫畫，但多只是把教科書內容漫畫化，這次的創作會找編劇，是希望把四六事件在合理情況下略作改編，不要偏離史實太遠，也讓情節更戲劇性，希望藉由漫畫讓民眾沒有負擔地接觸這個故事，在看過漫畫之後，更願意去認識四六事件的真相，這對轉型正義推廣很有意義，漫畫家黃駿是語言學博士，整個創作的過程，大家是計較到不能再計較！」陳力航自信地說。

台灣大學校長傅斯年在四六事件中獲得許多美譽，近年開始有歷史學者推翻過去的說法，芋傳媒記者也向陳力航問到此事，陳力航答道，在史料中，傅斯年確實不是過去大家形塑的那樣，因為當時恐共、反共的氛圍，傅斯年是選擇和政府合作的，陳翠蓮教授有更詳盡的研究。

陳力航解釋，這並不表示傅斯年就不是自由主義者或是中國國民黨的走狗，「如果我是他，我搞不好也會這麼做，因為時代的狀況下不得不妥協」。

他也強調，創作不是為了扭曲歷史或抹黑他人，是希望以嚴謹的學術研究，結合美感、專業的漫畫創作，並利用編劇的創意與能力，將原本的情節略作改編，讓民眾有既定的基礎之後，更願意認識白色恐怖、閱讀其他更深入的研究。

過去許多人對於白色恐怖，多有「受難者多是本省人」的刻板印象，陳力航提到，在整個白色恐怖的過程中，受難者有將近一半是外省族群，四六事件中很多都是外省學生，不全然只是本省人，這樣的考證不是要去污衊誰，而是希望還原事件真相，也去除過往的刻板印象。

在田野調查與考證工作中，陳力航也面臨許多困難與挑戰，他透露，像是關押學生的正確地點，考證之後發現和過去大家的認知不一樣，另外，像是牢房裡的格局擺設，因為受刑人不可能拍照，最後只能模糊處理。他也提到，考證工作做久就像是有了潔癖，有需要的題材，就會利用各種管道與關鍵字，想辦法盡可能找到最好、最適合的東西。

陳力航坦言，希望藉由專訪再次向漫畫家致歉，因為創作過程，可能找到一些史料提供給漫畫家，漫畫家動筆之後，後續考證的結果卻和最初的史料不同，就這樣一再要求漫畫家更改，這點讓他深感抱歉，而「世界柔軟」對於田野調查的工作也相當尊重，這次是相當難得的異業合作經驗，工作過程相當愉快，他相當感謝世界柔軟與前衛出版社，讓原本生硬的史料，透過畫筆變得栩栩如生。

除了四六事件外，「漫談台灣」後續還會再出版中壢事件和獨台會案，獨台會案發生時，學生們在台北車站大廳發起靜坐抗議，為了完整呈現出事件細節，陳力航千方百計要找出當年台鐵便當的菜色以及包裝，就在獨台會案那年，有立委嫌台鐵便當難吃，台鐵遂為此舉辦試吃會，他找到了當年試吃會的照片，便將照片交給漫畫家，也囑咐漫畫家，試吃會的菜色較為浮誇，所以挑出了「排骨、火腿、甜不辣、醃蘿蔔」作為便當的配菜。

「我是用防衛式的心態來修所有細節，希望在能力範圍內不要被挑錯誤，但是舊史料可能被推翻，或找到更有根據的史料，內容裡一定會有些地方被挑出錯誤……」陳力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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