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辜振豐,由想想論壇授權轉載。
回顧二十世紀,日本孕育了許多世界級大師,文學創作當推夏目漱石,畫壇是藤田嗣治,而服裝設計,則非川久保玲莫屬。Comme des Garçons 是她的品牌,這三個法文字意思是「若男」,女人穿衣服也可以像男子。
美國駐日大使卡洛琳 · 甘迺迪提到,小時候訪問日本,第一站就是去逛川久保玲的服飾店,從此愛上她的產品。日本名人中也有一群粉絲,如村上春樹、思想家吉本隆明(吉本芭娜娜的父親)、竹中直人。偶像劇《重版出來》女主黑木華強調,CDG 是她的最愛!
沉默、寡言、拙於交際、很少公開露面,都是服裝設計師川久保玲留給許多人的印象。《朝日雜誌》主編下村滿子,曾戲稱川久保玲好像是一位修女,來自西方中世紀的修道院。雖然如此,每當看到她一年兩次的服裝秀,總會覺得她真正的服飾語言才奔騰而出。一九八一年四月,她和山本耀司攜手合作,在巴黎服裝發表會初試啼聲,同年十月又陸續推出春夏裝。當時,川久保玲在國際上仍是一位沒沒無聞的服裝設計師,但是在兩次的發表會後,立即震驚巴黎的服裝界。
預測未來生活
一九八〇 年代推出「洞洞裝」,是對未來生活的預測,影響了當今男男女女的刷破牛仔褲,可見她的前衛設計。所謂「破裂」,才能綻放力道,是日本傳統美學。從戰國時代的陶器,以致於千利休鍾情的茶道,可以證明。而川久保玲將陶土材質蛻變為布料,引領潮流。
其實,巴黎媒體早就以「黃禍」為關鍵字,報導日本設計師高田賢三和三宅一生的威力。一九八〇年代,日本的經濟起飛,到處購買大樓,加上美學的認知也跟歐美大異其趣 ,以致於西方人倍感威脅。
她的作品僅僅以黑色為基調,同時更刻意強調左右不對稱的表現。如此一來,整件衣服的前後、左右、表裡,總會變得顛三倒四,甚至模糊不清。以她大膽表現、敢於創新,難怪法國《費加洛》時尚雜誌指出,她的作品就像原子彈爆炸之後的殘留物。顯而易見,川久保玲和山本耀司經過數年的努力,終於在國際服飾界掀起一場「黑色革命」。
然而,許多西方買主對於她的前衛作品,仍然不甚滿意。甚至某些服裝專家如《流行陰謀》作者尼古拉斯 ‧ 柯瑞奇一提到川久保玲,每每語帶嘲諷。其實,西方的文化人只要一談起川久保玲的品牌 CDG,大多推崇有加。一九九四年,英國頗具權威的服裝雜誌《The Face》,邀請世界知名的攝影師、造型師、服裝設計師,雜誌編輯,作了問卷調查,票選心目中最喜歡的服裝設計師,結果是川久保玲榮登榜首。
值得一提的是,德日身為兩個戰敗國,日後竟然以「文化」反攻美國!八〇年代,德意志編舞家兼舞者碧娜·鮑許(Pina Bausch ),率領烏帕塔爾舞蹈劇場首度到紐約表演,但遭到美國媒體評為「廚房的垃圾」,但日後展開雙手歡迎!2017年,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辦「川久保玲 / Comme des Garçons 」個展,也有較勁的意味。
在世界名人中,她有不少崇拜者。以女裝而言,去世的法國小說家莒哈絲 ( Duras ) 曾經上台亮相,美國好萊塢演員如丹尼斯 · 哈柏(Dennis Hopper)、約翰 · 馬克維奇(John Malkovich)曾登場表演,甚至英國設計師亞歷山大·麥昆也客串走秀。
解構傳統服飾美學
川久保玲堅持,她心中的美,並非傳統的標準,如根據版型的製作、古典的均衡比例。美是可以經由作品的創意,凸顯獨立自主的女性,展露自身的生活風格,如此一來,不必強調女體的前凸後翹,而是經由線條、造型、色彩讓女體綻放魅力。
川久保玲的家庭背景,跟服裝一點也扯不上關係。山本耀司的母親是位女裁縫師,但她父親卻是大學教授。生於一九四二年,畢業於慶應大學文學部,主修日本文學與東西藝術史。她坦承,小時候曾經參加過學校的繪畫比賽,得過獎品,但對於畫畫並沒有多大興趣。她從小學至大學期間,並沒有接觸過流行文化與服裝設計。然而,一離開學校後,任職於旭化成工業公司纖維宣傳部,才開始親炙流行文化。擔任企劃宣傳期間,跟服裝雜誌社過從甚密,以致逐漸對「流行」培養出一股敏銳的直覺。
後來,公司人事大變動,川久保玲毅然辭掉工作,轉而成立工作室,擔任造型設計師。每天所接觸的,盡是模特兒、攝影師與服裝秀。耳濡目染之下,她勤加蒐集相關資料,著手思考服裝的形塑。一九六九年,她和兩位裁縫師在原宿成立工作室,以 Comme des Garçons 為商標名稱,開始生產女裝。川久保玲採用 CDG 這個法文片語,很多人十分好奇,對此,她曾詳加說明:當時日本的服裝名稱都是日文,所以用法文來命名很有趣,何況這三個字唸起來很好聽。
事實上,川久保玲不以自己的名字為品牌,正好凸顯其不願意限制旗下設計師的思考走向。一九七三年起, CDG 成立股份有限公司;至二〇〇二年,海內外員工已增至四百人,每年的營業額達一百四十億日圓以上。在如此的規模下,川久保玲仍然秉持這個原則;換言之,她對於言語一直懷有不信任的態度,因此在發表新裝之前的創作過程,她絕不會用盡種種語言,去要求底下的設計師。相對而言,她每每以簡單幾句話,形成每一季新裝的主導概念,以便讓設計師們能有更大的創造空間。
她指出,一家服裝公司的規模是大是小,倒屬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時時創新,敢於揮別過去,才有突破。她曾掀起一場服裝的「黑色革命」,使全世界為之風靡。一般說來,黑色衣服是喪服,代表死亡與神祕,但她敢於使用黑色為基調,創造出各式各樣的衣服,從而成為日常生活中的街頭流行,卻是空前的突破。
一九七五年,為了打造形象,她祭出「文化戰略」,定期提供視覺冊子,到了一九八八年更推出雜誌《SIX》,內容大多是前衛寫真。到了二十一世紀,CDG 南青山旗艦店,也定期推出畫展和寫真展。
千禧年之後的蛻變
川久保玲的創意確實源源不絕,難怪她終究要揮別「黑色的過去」,以切開一條創作的生路。從一九八〇年代末期,CDG品季季推陳出新,從不原地踏步。同時,只要她的服裝秀一開演,底下的觀眾總是既震驚又訝異。以一九九六年的春夏裝,真是名符其實的「膨膨裝」,一群模特兒套上她的新作品一出場,彷彿令人驚見一隻隻如魅似怪的北歐精靈躍然而出。坦白說,她跟其他設計師比起來,總是加上一分難以言說的詭譎。後來,更吸引美國「即興編舞家」莫斯·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兩人的合作一拍即合。
不過,評論家鷲田清一以打趣的方式指出,以這季的作品而言,川久保玲好像是一個預言家,因為在整個世紀末,人類的生態環境和飲食文化出現激烈的變動,所以一進入二十一世紀,未來的人類可能會變成像伸展台上的模特兒一樣,呈現異形的身體。
川久保玲能夠這樣突發奇想,當然還是要歸功於她的創意。她將新裝的創作過程,比喻成花朵綻開的力量。同時在決定每一季的主題與方向時,她指出,自己好像遭到麻醉一樣,突然之間喪失記憶,隱隱然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等到敲定之後,才慢慢恢復過來。看來,感覺這種過程很像在創作詩歌!
偶爾,她設計衣服彷彿在玩一場遊戲:如有一件作品,是由一片片羽毛壓縮而成的;或許這種衣服恐怕只能穿幾次而已。此外,CDG 曾推出一件T恤,其上黏有染料,一洗之後,當然就變成另一種顏色,讓你一時間倍感疑惑。但她接受訪問時,一再強調:「身上未必要穿上我設計的服飾,只要觀看或觸摸到,有種興奮的感覺,那我就很滿足了!」
綜觀川久保玲的成就,確實令人刮目相看。她不以眼前的成績感到滿足,時時推陳出新。目前,CDG 有十六個系列,尤其慢慢貼近一般民眾,如為了上班族的西服基本款,而 PLAY 系列則有 POLO 衫。總而言之,她不只是一位藝術家,也是一位傑出的經營者。
這幾年,CDG PLAY 系列,不管正牌或山寨,舉目可見。這個心形圖案是波蘭藝術家 Filip Pagowski 的創意,早年他太太是模特兒,曾經為 CDG 走秀,後來他跟川久保玲合作。
多年前,為了寫書,淘了好幾件她設計的服飾。這幾天,在衣櫥翻出一件 CDG襯衫,是十幾年前在東京旗艦店淘到的。好玩的是,面料乃「卡其褲內裡布」,下水之後,過了一段時間,領子附近突然跑出「鐵鏽色」。看來,這件一套上去,看起來很另類。二十年前,到新宿伊勢丹百貨買到一件 CDG 雙色褲,頗有創意,最近開始裂開,竟然符合「刷破時尚」。
異業合作與快閃店
過去,紐約塗鴉畫家( Jean-Michel Basquiat ) 巴斯奇亞也為 CDG 走秀。去年 CDG 襯衫以他的塗鴉為主題,也許是紀念早年那段合作情誼。此外,也展開異業合作,如跟愛迪達、Converse 合作球鞋。
至於創意十足的快閃店,更教人驚艷,早期在倫敦和波蘭率先推出,主題頗能跟地方精神相互協調。二〇〇七年,在華沙推出快閃店,地點的選擇全然保留蘇聯時期的果菜店外觀:綠色瓷磚,粗糙的牆面,內部則使用老家具,CDG 產品放進去之後,抽屜被拉出來,歪歪斜斜,而服飾懸掛在光禿禿的金屬橫桿上。英國服飾評論家麗貝卡· 阿諾德在《流行時尚》中指出,這個點展現是儲藏室的效果,店主似乎匆匆忙忙逃離,只留下滿屋的服飾。這種的氛圍是一種象徵——波蘭被前蘇聯拋棄,取而代之的是,消費社會的來臨。
目前,CDG 揚名世界,但有利可圖之下,出現中國山寨版。CDG PLAY 系列繼無印良品之後,也掀起跟中國的商標爭議。也許川久保玲回顧跟服飾設計的半生緣,從小小工作室變成跨國企業,有些點線面,恐怕是始料未及的。
評論被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