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是春風化雨、作育英才的志業;但 1970 年代白色恐怖時期,有一名教師不願被馴服為爪牙,反而在亂世中起身反抗,成為唯一被關押、被刑求最慘的教師。如今雖已高齡 80 ,仍堅定信念,他是自詡為「流浪武士」的紀萬生。
●看見二二八暴行 萌生正義
紀萬生的一家人與街頭運動沾不上邊,在哥哥眼中,紀萬生如同一頭鬥牛,在那保守的年代竟躍上頭條新聞。紀萬生認為,「烏龜要把頭伸出來,才有辦法走出下一步」,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故事,讓紀萬生有了走上街頭追求正義的想法?
時間回到紀萬生還在懵懵懂懂的年紀,二二八事件延燒全台灣大街小巷,紀萬生在南投埔里住家附近的醫生及民眾遭到抓捕並關在鐵籠中,手腳用手銬與鐵鍊綁住。當局將這些鐵籠放置在大馬路旁,引起路人側目。
某天上午 10 點多,紀萬生被大街上的嗩吶聲吵醒,他來到馬路上,看見被捕的民眾、醫師各個面容如同死灰一般,眼神空洞,原以為他們即將當街釋放,未料執行官一聲令下,這些人的生命便隨著槍聲一一結束,鎮上居民一陣騷動。
紀萬生說:「當時不是一起槍斃,竟然是輪流槍斃,左邊的人看著右邊的人倒下,那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怎麼這麼殘忍啊?」他多年後才知道,他心中追求民主的種子,是在那時候種下。
●「返校」情節真實上演 被關押被刑求的教師
近期賣座國片「返校」中,翠華中學的美術老師張明暉因為在校內創辦讀書會閱讀禁書,遭警備總部逮捕,並在獄中遭到嚴刑拷打,最後以叛國罪處死。
在白色恐怖的年代,紀萬生成為了當局的頭痛人物。當年受左派思想影響的紀萬生,在埔里國中教書時常與學生打成一片,受到學生及家長愛戴,唯一不喜歡他的是學校保防人員及部分教師,不僅將他當成匪諜,甚至向當局密告。
紀萬生曾上萬言書力促教改,並痛陳教育界的貪腐,這讓他成為校園裡的頭痛人物。 1979 年美麗島事件爆發,他成為第一批被逮捕的對象,也是唯一一名遭到上銬的教師。
他回憶,當天清晨超過 70 名特務聚集在他的家門外,他遭逮捕上車時,妻子以肉身擋車,小女兒更以石頭砸破汽車玻璃,仍無法阻止當權者的蠻橫,他就此開始 4 年半的牢獄生活,更是美麗島事件中「被刑求最慘」的受難者。
●被打到變成鐘樓怪人 連好友也認不出
一般民眾對於刑求地點的印象,往往來自於電影,想像潮濕、陰暗、昏暗的地下室,地上有些血跡。但紀萬生踏進的是潔淨明亮、擺設高級,還有雙人沙發的小房間。那是「 9 號地下室」,房間內牆壁貼滿泡棉,房門不曾關閉,僅有一人在門旁看守,沒想到這個房間,竟然是刑求最慘烈的地方,後來共有約 24 人對紀萬生嚴刑拷打。
紀萬生的左耳也因當時的刑求而失聰。他說,「我進去的時候 70 公斤, 41 天後只剩 60 公斤,最後被打到像鐘樓怪人」,就連同樣遭關押的林義雄也不認得他。
許多人好奇為何紀萬生遭到如此對待,他以平靜的語氣說,警總當時 8 天 8 夜不讓他睡眠,天天輪流對他刑求,目的是要他寫筆錄,但內容都不是真的,他不願屈就。
當時的紀萬生雖然未屈服於警總的嚴刑拷打,但對於人生早已不抱希望,甚至做好被處決的最壞打算,「我一度以為我要死了,而且前前後後寫了 3 次遺書」。但某一夜清晨下起了狂風暴雨,破曉時,幾隻知更鳥在紀萬生的鐵窗外啼叫,讓紀萬生領悟到不該因一時的狂風暴雨而放棄啼叫的權利,他選擇站起來,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遭釋放後,當時他幾近虛脫,拖著蹣跚的腳步離開黑牢,當暖陽與微風穿透他的衣裳,他再次感覺到自由民主的可貴。這時,他的心中只有兩條路可走:「向前走活下去,向後走被槍斃」。
●信奉吉田松陰 香港反送中再度燃起美麗島魂
吉田松陰是日本明治維新的精神領袖,也是一名教師,更是武士道的代表,最後死於獄中,坂本龍馬、高杉晋作、桂小五郎等維新要角都是吉田松陰的學生。吉田松陰曾說過:「在一個不合理的社會,一個平安無事的男人,是不公不義」,這句話深深影響著紀萬生,也讓他自詡為「流浪武士」。
紀萬生說,人類歷史證明,沒有鬥爭就沒有讓步,所有的讓步都是鬥爭的結果,而鬥爭需要流血,流的是自己的血而不是別人的血,吉田松陰最後死在獄中,引起了明治維新,就是一個例子。
紀萬生出獄後的第 4 天,便再次上街參加群眾運動,對他而言,戰士不能選擇戰場,戰士更不能離開戰場,而他一生的服膺就是「知行合一」。直到 1987 年解嚴後,他才漸漸退出群眾運動。
現在的台灣雖然相較過去已相當平和,但紀萬生認為台灣的日子過得太安逸,其實來自中國的危險迫在眉睫,年輕人應該多閱讀歷史、才能向歷史借鏡。
不過,年輕人在紀萬生眼中,並非如外界所說的「草莓族」,而是一群擁有活動力與行動力的群體。
紀萬生說,這次香港反送中事件中,他看見香港不到 20 歲的年輕人用鮮血去捍衛民主,因此無論如何,台灣一定要竭盡所能幫助香港人,因為香港也是在替台灣承擔,若台灣被中國統一,只會有「被奴役、被屠殺、被控制」 3 個下場。
紀萬生也說,反送中事件爆發後,有許多海外人士來到他家中尋求建議跟幫忙,雖然他年事已高,家人反對他參與,但他仍透過各種人脈給予香港支持,因為今日的香港可能就是明日的台灣。
紀萬生至今仍住在埔里的老家,談起他最熟悉的社會運動,老花眼鏡後仍然流露出堅毅的眼神,反送中也燃起他內心的美麗島魂,他立志窮盡一切資源,再戰人生最後一回。
(新聞資料來源 : 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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