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quote quote=”台灣曾經存在的黨國機器屏蔽了許多真實社會的現況和真相,譬如台灣鄉土、勞農大眾與原住民。” style=”default” align=”center”][/bs-quote]
你們現在能在學校學習臺灣的歷史,不是容易的事。
從有近代教育以來,一百年臺灣人在學校沒辦法學習自己的歷史。日本時代,學校教日本歷史,不教臺灣歷史,倒是非常注重鄉土教育,教導孩童認識「本島」。戰後黨國害怕臺灣人認同臺灣,教育中沒有臺灣歷史,也沒有臺灣鄉土。鄉土是人們真實生活的所在,卻被黨國屏蔽了;中國才是故鄉,學生在學校認識遠處的山川、歷史、文化,對自己身邊的環境毫無所知,甚至鄙視它。
黨國為了確立統治的正當性必須「反共」,因此「保密防諜」、「反攻復國」、「民族救星」、「復興中華文化」的口號到處都是;學生寫作文,結尾一定要往這些方向寫,才能得高分。這樣的教育不只無法培養獨立的思考,反而養成「揣測上意」(師長、統治者的意思)的非公民精神,更糟糕的是打造出一群言行虛假的成功者。他們不管自己相信不相信,都要講得、寫得很相信,也要讓別人相信,這樣才能在升學管道和社會階梯中往上爬,也就是說,教育教導學童為了成功要「工具化」一切。誠實不重要,達成目的才重要。
世界上專制集權統治下,教育是一種「複製」的機制,被教育成功的人,會以同樣的方式再去複製一批人。
戰後臺灣的教育也是這樣,考試靠記誦,升學成為一種篩選的過程,吸收越好的人越能考得好;反之,就會被淘汰。當然,總有少數人是例外,只是絕大多數的人是同個模子出來的。黨國培養出來的菁英,大多不認同鄉土,相信中華文化優於一切。由於什麼都是「工具」,學生時代喊「反攻大陸」最大聲的,若現在最親靠中共政權,也就不奇怪。當前掌握臺灣政治的世代,接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和你們很不同,你們要了解這點,才能不被帶著走。
黨國屏蔽了很多社會的現況和真相。媒體報導一元化,掉落歷史夾縫的人群,被排除在人民的認知之外,「臺籍國軍」就是一個例子。戰後初期,國共內戰打得很慘烈的時候,很多臺灣人(閩、客、原住民)被招募,或連騙帶擄,去當國軍,他們被送往中國大陸打內戰,沒死的被共軍俘虜成為解放軍,後來又送去打韓戰;幸而沒死的,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整得很慘。倖存者要到 1990 年代才回得了故鄉,但黨國不聞不問。他們最不滿的是,同樣是國軍,受到的對待和「榮民」差別非常大,簡直無法比。
榮民是「榮譽國民」的簡稱。中華民國國軍退役的軍官、士官、士兵,符合一定規定(如服役十年以上),可申請「榮譽國民證」,由政府提供就業和生活的各種照顧。退伍軍人軍階不同,將軍退伍,只要符合規定,也是榮民;不過,一般人觀念裡的榮民,指位居社會底層的外省籍退伍老兵。國共內戰時,軍隊中很多年輕人是拉來的(強拉、擄掠、拐騙等),他們隨著國民黨政府撤退來臺,一度被禁止結婚,等規定放寬後,因條件不好而無法成家,如學歷低、年紀大、無一技之長等;能結婚的,對象大抵是更弱勢的女性。在這裡,我們看到三、四十萬外省籍軍人的階層分化─有的屹立在社會金字塔的頂端,有的成為「一般人」,有的淪落到極卑微的底層。
戰後臺灣是擁有廣大農村人口的農業社會。「三七五減租」和「耕者有其田」政策,對佃農固然有幫助,但一個小島突然來了約一百萬軍民,糧食嚴重短缺,政府透過「肥料換穀」制度來解決問題,土地改革的好處被抵銷掉。當時農業很需要的化學肥料由政府全面掌控,農民只能按照官定交換價格,用稻穀來換取。
交換價格嚴重不合理,農民等於被徵收看不見的重稅,稻米價格又被刻意壓低,農民收入不夠維持生活,他們的子女只好出外尋找工作機會,正好提供工廠廉價的勞力,符合當時「以農業培養工業」的政策。
農村子弟為了餬口,離鄉背井來到都市的工廠做工,1950、60 年代很多流行歌曲講男子流浪到臺北,懷念故鄉,想念媽媽和情人,雖立志成功卻難免感到希微(寂寞)。不只男性,許多女孩到工廠當女工。有一首臺語老歌〈孤女的願望〉,改編自日文歌,敘述一個少女向路人問路,打算到臺北當女工。小女孩歌星陳芬蘭,以純真、童稚的美麗嗓音,打動大街小巷庶民的心。1973 年秋天,一群通勤的女工搭船要到加工區工作時,船隻翻覆,二十五人落水而死。她們都還沒結婚,合葬在一起,所在地現在是高雄勞動女性紀念公園。
戰後實施「山地平地化」政策,也就是文化漢化、經濟資本化,加上工業化的腳步節節進逼,原住民社群受到結構性的衝擊。戰後的原住民土地,早經非法侵佔,在政府陸續開放開發之下,流失更加嚴重。原住民靠山林農作收入無法存活,導致兒女必須下山到都市謀生。如果都市對來自鄉村的庄腳人,像個黑暗的叢林;對來自山區的原住民,更是加倍黑暗。那是個對弱勢人群充滿歧視和偏見的時代,除了剝削之外,也還是剝削。原住民青年到城市賣體力做粗工:運貨、綁鐵筋、跑遠洋漁船……。黨國時代,嚴密管控人口流動,雇主扣住身分證,就能控制人身,許多部落青年掉入騙局、被壓榨,都是因為這一張小小的長方形證件。1986 年發生鄒族少年湯英伸殺人的慘劇,震驚社會,引起許多人的同情,但救援不成,第二年十九歲的湯英伸終被槍決。
在悲慘世界,部落少女淪落到都市最黑暗的角落。排灣族盲詩人莫那能為妹妹和無數同命女孩寫了一首詩,最後一節這樣結束:
當鐘聲再度響起時
爸爸、媽媽,你們知道嗎?
我好想好想
請你們把我再重生一次……
那是我們社會(不是她們)恥辱的印記。
本文摘自《少年臺灣史》一書。
[taronews-styles book_title=”少年臺灣史” book_author=”周婉窈 ” book_publisher=”玉山社” book_publish_date=”2019/09/20″ book_cover=”https://cdn.taronews.tw/files/2019/09/2019-09-231.53.55.png” book_link=”https://www.books.com.tw/exep/assp.php/taronews/products/0010834309?utm_source=taronews&utm_medium=ap-books&utm_content=recommend&utm_campaign=ap-201909″ book_link_text=”博客來購書” ext_link_1=”https://www.taaze.tw/apredir.html?155785702/https://www.taaze.tw/goods/11100887481.html?” ext_link_text_1=”讀冊生活購書” ext_link_2=”http://www.tipi.com.tw/books.php?pid=778″ ext_link_text_2=”玉山社購書” style=”book”][/taronews-styles]
評論被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