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裁者賜恩惠，我們該感恩嗎？

原文出自 Taiwan Watch: 美國國會台灣觀測站臉書，芋傳媒經授權轉載。

7 月 15 日是解嚴 31 週年的紀念日。國民黨政府因為國共內戰情勢不利，繼蔣介石在1948年頒布第一次全國戒嚴令（中國大陸地區）之後，台灣也在隔年 1949 年頒佈《臺灣省戒嚴令》（台灣本島和澎湖群島），開始了長達 38 年的「戒嚴時期」。金門、馬祖則是到了 1992 年才由國防部宣布解除戒嚴，戒嚴實施達43年。這是20世紀世界上第一長和第二長的戒嚴令，到 21 世紀才被敘利亞（48 年）超越。

在不少懷念過去兩蔣統治的人的眼中，解除戒嚴絕對是蔣經國那些為他們讚頌的對台貢獻之一，儘管當初頒布戒嚴令的就是他們自己，而且蔣經國還長期掌管情治系統，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實質指揮官。

台灣的民主化真的是獨裁者的恩賜嗎？今天觀測站就要來聊聊，美國在 80 年代在台灣解嚴運動中扮演的角色。

◎ 美麗島事件（高雄事件）◎

1980 年 12 月 10 日世界人權日爆發的美麗島事件後，因為許多台美人對國務院、國會，以及美國在台協會持續遊說及施壓，引起了美國高度關注。接下來一年的時間內，國會接著開了四場公聽會，議員們紛紛提出立法譴責以及要求維護台灣的人權、言論自由以及民主。愛荷華州眾議員李奇（Jim Leach）在三個月內兩度提出決議案 H.Res.616 和 H.Res.708，要求美國政府關注美麗島事件。

1980 年 3 月 18 日警總第一法庭對美麗島事件起訴的 8 人進行審判，在美國的壓力下，這場軍法審判破天荒對外公開，美方甚至還派人到現場旁聽確保審判過程符合程序。美麗島大審可以說是台灣民主化運動的一個重要的分水嶺，因為在這之前所有政治案件國民黨都是秘密審判。那到底是怎樣的美方壓力可以讓國民黨政府突然重視起公開的審判程序呢？

就在美麗島大審前，3 月 11 日民主黨加州眾議員史塔克（Pete Stark）提出一個決議案 H.Res.603：「敦促在提供台灣當局更多軍售及軍事協助之前，多加關注台灣人權狀況之決議案（A resolution urging closer attention to the human rights situation in Taiwan before further military sales or assistance is provided to the Taiwanese authorities）。」

決議案指出國際特赦組織、國際勞工組織、國際人權聯盟都曾報告過台灣對人權侵害的狀況，而在史塔克議員提案的當時，台灣正經歷著長達 31 年（1949 ~ 1980），世界上最長的戒嚴令。決議案也提到了逮補超過 200 人的美麗島事件，史塔克認為 8 個領導人被以煽動叛亂起訴不符合比例原則，他們頂多只是犯了未申請集會遊行的規定。

由於 1979 年才通過的《台灣關係法》（Taiwan Relations Act）有一個很重要的但書 ── 就是「本法律的任何條款不得違反美國對人權的關切」，而《台灣關係法》規定了美國應提供防禦性武器給臺灣。所以史塔克就乾脆出大絕建議美國應該在提供台灣軍售前，要先把台灣的人權狀況列入考量。這個決議案丟出了一個簡單明瞭的訊息：【如果你國民黨政府再繼續政治迫害，我美國就不賣你武器了。】

◎ 陳文成事件 ◎

隔年 1981 年 7 月 3 日，發生了陳文成事件，再度引起美國高度關注。除了因為他有美國永久居留權的身份之外，當時美國媒體早就針對國民黨派職業學生監視海外台灣學生的問題多次報導，陳文成事件讓美國人開始擔憂國民黨特勤系統已經對美國社會以及其公民造成極大的威脅。負責在國會針對陳文成事件召開聽證會的紐約州眾議員索拉茲（Stephen Solarz），和史塔克一樣用停止軍售對國民黨政府施壓：在事件同年的 12 月 9 日提出對《1998 年國際安全暨發展合作法》（International Security and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Act of 1981）的修正案（H.Amdt.434 – 97th Congress），規定美國應「禁止對在美國之個人採取恐嚇或騷擾形式（之行為）之國家之軍事援助或購案」。

◎ 江南案 ◎

1984 年 10 月 15 日，美籍華裔作家劉宜良（Henry Liu）筆名江南，因撰寫《蔣經國傳》，被中華民國國防部情報局派黑道赴美暗殺。事發之後，台美關係一度跌到谷底，因為國外情報機構居然膽敢公然派殺手到美國本土刺殺美國公民。當時美國國會就提出相關共同決議案 S.Con.Res.10、H.Con.Res.49、H.Con.Res.110：「敦促台灣當局應全力配合美國引渡相關台籍犯案人士到美國接受偵訊」。

可能是沒想到案件居然會被美國 FBI 偵破，以及事後美國向台灣政府施壓要求交出元兇，一開始否認政府人員涉案的蔣經國，後來下令逮捕軍事情報局長汪希苓等人，改口說整件事是汪的個人行為和政府無關。與殺手陳啟禮同為竹聯幫份子的張安樂事後公布錄音帶，指責蔣孝武是幕後主使者。儘管沒有直接證據、且後來承認這是杜撰的，但也間接導致蔣孝武無法接班成為領導者。而劉宜良遺孀崔蓉芝則是在控告中華民國政府後，獲得 145 萬美元的和解金。

◎ 李亞頻案 ◎

1985 年 9 月 17 日，警總逮捕了洛杉磯《國際日報》發行人李亞頻（Ya-ping Lee），理由是「涉嫌迎合中共統戰陰謀」、「連續以文字為有利於叛徒的宣傳」（這不是就是國民黨現在經常在做的事嗎？）。事件爆發後，美國國務院就發表聲明，認為此舉不符民主政治，認為此逮捕是「恐嚇和騷擾美國國內人士的行徑」，要求台灣當局釋放李亞頻。接著 9 月 24 日，美國民主黨參議員克蘭斯頓（Alan Cranston）就提出共同決議案 S.Con.Res.70，認為台灣當局應無條件釋放李亞頻，並放棄對美國合法行為的任何管轄權，包括言論和新聞行為。

簡單來說就是，別把你在國內言論審查的那套拿來用在我美國領土、美國公民上（聽起來有沒有很耳熟？沒想到 2018 年美國對中國說的話，30 年前也對國民黨政府說過）。索拉茲議員也發表聲明，認為此事「極為不尊重美國人民及法律之行為」，「令人質疑台灣未來是否有從我國取得軍售的資格」。最後國民黨為了不讓李亞頻事件再像陳文成事件和江南案那樣，加深其政權在美國社會的獨裁反民主形象，而在 9 月 26 日釋放了李亞頻。

◎ 國會台灣民主委員會 ◎

其實美國國會有許多議員關心台灣民主化的進程，前後提出 H.Res.591、H.Con.Res.129、H.Res. 112S.和Con.Res. 38 等立法對台灣的戒嚴法表達關切。也有像 H.Con.Res.344、H.Con.Res.233、S.Con.Res.121、H.Con.Res. 124 和 S.Con.Res.46 等表達國會關切台灣建立代議政府、政黨、及言論自由立場的立法。

1986 年 5 月，在美國國會山莊舉辦的「台灣實施戒嚴三十七週年」記者會，諸多參、眾議員現場宣佈成立「台灣民主委員會」（Committee for Democracy on Taiwan），由參議員甘迺迪（Ted Kennedy）與裴爾（Claiborne Pell）擔任榮譽主席，眾議員索拉茲與李奇任聯合主席，以協助促進台灣的民主、自由與人權，並同時對台灣當局呼籲不要阻擋民主潮流，否則可能嚴重損及台美關係。

同年的 9 月 28 日，一群黨外人士在台北圓山飯店宣布成立民主進步黨（Democratic Progressive Party，DPP），成立台灣第一個反對黨。十日之後，美國眾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法索爾（Donate Fascell）發表公開聲明，敦促國民黨政府應與剛成立的反對黨溝通，並廢除戒嚴法。美國國會在第一時間的介入，成功地保住了挑戰當時黨禁的民進黨。

◎ 結語 ◎

整個 80 年代，當台灣島內風起雲湧掀起解嚴運動時，美國幾乎可以說是同步遠端參與整個過程。在美國不斷地施壓並以停止軍售作為威脅手段之下，為了改善國民黨的形象，1986 年 10 月 7 日，蔣經國才在接受華盛頓郵報資深記者葛蘭姆（Katharine Graham）的專訪時，宣布台灣即將宣布解嚴。

很多人可能會認為，美國國會最近通過的和已提案的台灣相關法案都是在講軍售（其實明明還有軍事合作，但有些人就會自動忽視那塊）、一直把台灣當凱子。然而，你可能要了解的是，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台灣一直想要跟美國買武器，因為幾乎是唯一的軍售來源。而且，美國國會因為重視台灣人權和民主政治的發展，可以用放棄自己的大筆生意來當做籌碼，以停止軍售做威脅要求改善台灣國內的政治迫害。台灣的自由化與民主化，其實絕對不是「英明領導人的恩賜」呀！

而且，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事實上在 1987 年宣布解嚴的同時，國民黨政府立刻實施「動員戡亂時期國家安全法」，所以，根本是「愈解愈嚴」。台灣真正的言論自由要一直等到 1991 年廢止動員戡亂時期，以及 1992 年刑法一百條修正通過（在此之前只要政府認定你「搞台獨」或者「顛覆政府」都是有罪的，最高甚至可以判死刑）才算是開花結果。

相關連結：

相關法案列表（法案編號前數字代表提案國會屆數）：

(96 – H.Res. 616) A resolution expressing concern over the Kaohsiung incident in Taiwan. 表達關切台灣高雄事件（註：即美麗島事件）之簡單決議案
(96 – H.Res. 708) A resolution expressing concern over the Kaohsiung incident in Taiwan. 表達關切台灣高雄事件（註：即美麗島事件）之簡單決議案
(97 – H.Res. 591) A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House concerning martial law on Taiwan. 表達眾議院關切台灣戒嚴法立場之簡單決議案
(98 – H.Con.Res. 129)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concerning martial law on Taiwan. 表達眾議院關切台灣戒嚴法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98 – H.Res. 112) A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concerning the future of the people of Taiwan. 表達眾議院關切台灣戒嚴法立場之簡單決議案
(98 – S.Con.Res. 38)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Senate concerning martial law on Taiwan. 表達參議院關切台灣戒嚴法之共同決議案
(98 – H.Con.Res. 344)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concerning the need to achieve full democracy on Taiwan. 表達國會關注台灣有必要建立完整民主政治問題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99 – S.Con.Res.10)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that the Taiwan authorities should cooperate fully in the case of Henry Liu by delivering to the United States for trial those citizens of Taiwan charged by authorit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 connection with the murder of Henry Liu. 表達國會就台灣當局在劉宜良案應完全配合將被美國當局控訴牽涉劉宜良謀殺案之台灣公民交到美國接受審判之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99 – H.Con.Res.49)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Congress that the Taiwan authorities should cooperate fully in the case of Henry Liu by delivering to the United States for trial those citizens of Taiwan charged by authorit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 connection with the murder of Henry Liu. 表達國會就台灣當局在劉宜良案應完全配合將被美國當局控訴牽涉劉宜良謀殺案之台灣公民交到美國接受審判之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99 – H.Con.Res.110)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that the authorities on Taiwan should continue to cooperate fully in the case of Henry Liu and that an extradition agreement should be concluded between the American Institute in Taiwan and the Coordination Council for North American Affairs. 表達國會就台灣當局應持續在劉宜良案（註：即江南案）上全力配合以及美國在台協會與北美事務協調委員會間應締結引渡協定問題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99 – S.Con.Res.70)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concerning the arrest of Ms. Lee Yap’ing by the authorities on Taiwan. 表達國會關切台灣當局逮捕李亞頻女士一事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99 – H.Con.Res.233)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concerning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 political parties, and freedom of expression on Taiwan. 表達國會關切台灣建立代議政府、政黨、及言論自由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99 – S.Con.Res.121 )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concerning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 political parties, and freedom of expression on Taiwan. 表達國會關切台灣建立代議政府、政黨、及言論自由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100 – H.Con.Res.124)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concerning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 political parties, and freedom of expression on Taiwan. 表達國會關切台灣建立代議政府、政黨、及言論自由立場之共同決議案
(100 – S.Con.Res.46) A concurrent resolution expressing the sense of the Congress concerning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 political parties, and freedom of expression on Taiwan. 表達國會關切台灣建立代議政府、政黨、及言論自由立場之共同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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